噗通一声,她踩进了水里,水的深度已经漫过了她的腰部,这冰冷的感觉让她都觉得刺痛。
哈维因也跳了下来,那水又溅了斯弥雪一身,饶是这样,这姑娘都没吭一声。
洞下方很宽阔,像是一间大房子,哈维因用照明魔法探查了四周,在左侧发现了一扇门,两人便朝着那边走去。
水下的地面很平坦,墙壁也是光滑的,可以肯定他们确实找对了地方,连斯弥雪都有些惊讶,她知道这里有一处冰下庇护所,却没想到这庇护所竟然建在如此深的地方。
哈维因甚至都没有试门,就这样一剑将那铁门劈碎,门的另一边是一处走廊,走廊里没有水,所以房间中的水在朝着走廊涌出,直到这时两人才意识到,这池子是上面冰壁融化出的水流淌下来形成的。
他们顺着走廊前行,脚下的水也越来越少了,由于靴子渗水,两人走路时鞋子还会发出呱唧呱唧的响声。
庇护所很大,但岔路并不多,哈维因走在前面,走得很急,他们一前一后,七拐八拐地在各个房间穿行着,直到最后一扇门。
这座庇护所里几乎空无一物,就好像刚建造好就被废弃了一样。
哈维因打开了最后一扇门,先将几颗照明弹放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停放在中间的巨大机械,那机械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鸟,浑身都长满了刀片般的金属羽毛,看起来张牙舞爪的。
哈维因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剑来,想要冲上去一探究竟,却被斯弥雪拦了下来。
“别发疯了,就是这东西,我们要找的东西。”她说。
哈维因一言不发,就这样提着剑走了过去,开始观察这金色的机械。
“这是扑翼机?”哈维因敲了敲这机械的腹部,听到回音后,又连忙抬头看了看这机械栩栩如生的翅膀和脉络清晰的羽毛,注意到其表面那熟悉的金绿色光泽,他心中震惊莫名,不禁惊呼道:“这些都是风露威!”
斯弥雪听到这句话,像是被震慑住了,不仅没有冲上去,反而还后退了一步,就这样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比幽巡龙还大一圈的风露威飞行器。
这飞行器简直就像艺术品一样,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她心想。
哈维因已经爬上了这架飞行器,坐进了驾驶舱中。
“等一下,你会用这东西吗?”斯弥雪见哈维因进了机舱,便有些着急,因为怕冰爪会在机身上留下痕迹,她还脱下了靴子,就这样光着脚——或者说光着爪子跳上了飞机,那覆着洁白长毛的爪子因为沾了水此时还湿漉漉的,在机身上踩出了一串爪印,她跳到了哈维因身后的座位上,朝着驾驶位张望,然后就听见哈维因说:“有什么不会的,这前面只有一个按钮……”
“好吧,你可以坐在前面,但别做什么多余的举动。”斯弥雪妥协了。
飞行器前方是一排倾斜向上的轨道,角度约有30度,两人在座位上做好,将座舱盖合起,哈维因便按下了飞行器唯一的开关。
两人都忽略了此时被他们坐在屁股下面的六点式安全带,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飞行器缓缓动了起来,并冲上了斜坡,此时两人都有些紧张,于是斯弥雪开玩笑说:“等我们出去之后,把这飞行器拆掉分了吧,这么大一块风露威金,我看着都有点害怕。”
“话别说得太早。”哈维因此时的表情有些凝重,“这东西放在这里,绝不是为了便宜别人的,说不定等到了目的地后就会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斯弥雪的话刚问出口,自己也意识到了哈维因的意思:是啊,这是风露威,不仅仅是钱,还是炼金材料。
飞行器在斜面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飞行器的尾部也出现了一团法阵,炙热的气体从那法阵中心处向后喷射,强大的加速度将两人钉在了座椅上,动弹不得。而直到某一刻,眼前出现了些微的光亮,等两人察觉到这一点时,飞行器已经爬升到云层之上了。
隔着透明罩子,两侧响起了一阵咔咔的声响,那金绿色的机翼向两侧张开,足有十几米长,刀片般的金属羽毛根根舒展开来,在月光下显得寒光凛凛。
法阵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动力,让飞行器继续向上攀升,这架飞行器似乎不是扑翼机,而是喷气机。
天空的颜色逐渐由深蓝色转为黑色,他们离以太空间越来越近了。
地平线处晨光熹微,隐约能看见一直不肯露面的太阳,随着飞行器的上升,呈下弧线的地平线竟在某一刻突然反折了过来,变成了上弧线。
“我们还真是住在一颗蛋里面。”斯弥雪看着眼前的奇景,怔怔地感叹。
“就好像是谁故意扭曲了现实,好把人困在这里面。”哈维因也在看着这景象发呆。
假的星星,假的月亮,假的天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不可靠,所谓的真理到了明日就会被推翻,恒星是什么?万有引力又是什么?空间被扭曲,视线被蒙蔽,世间的一切与种种都在迷惑世人,造物主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又不给他们一点提示,他们在推论中自我否定,在争辩中自相矛盾,他们越是迷惑,就越是坚信古人的智慧,他们不再热衷于科学研究,而只求在遗迹中寻得真相的一鳞片爪,去走过去已被毁灭的老路——这就是第四纪元,在这个时代,人类从未有过作为人类的自豪感,他们没一丁点开拓进取的思想,只渴求旧日文明的复辟。
飞行器贴着以太的边缘飞行,哈维因与斯弥雪此时都觉察到了异常。
飞行器的机翼在逐渐变短,那金属翅膀的尖端正在一点点的蒸发,两人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这正是炼金术中正在发生时的等价交换。
“这东西正在消耗风露威金用于产生动力。”哈维因说。
“这简直就是自杀行为……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说这话时,斯弥雪脸色惨白。
“再等等看,这东西能被制造出来,不会只是为了把两个倒霉蛋送上天。”
天空逐渐开始变亮,久违的阳光照得两人眼底刺痛,他们看着飞行器的两翼越飞越短,心里也愈发焦急起来。
哈维因有一次甚至想把座舱盖掀起来,吓得斯弥雪抱着他的腰将他拉了回来。
在这近十万米的高空中,两位绝世强者面临生死危机,也终于顾不上体面了。
他们就这样忐忑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飞行器冲向未知的目的地。
如果飞行器的飞行方向一次也没有发生变化,那么,他们此刻是在往正北方向飞,可极北的北面是什么?
随着机翼的消耗殆尽,飞行器的高度在下降,此时已经降到了云层之下,没了云层的遮蔽,下方的景象便展露无遗了。
两人瞪大了眼睛,都趴在座舱盖前向下张望,下面不是海洋,而是一片大陆,他们随着飞行器的移动,能看到大片森林,能看到农田与河流,能看到巍峨的城堡建筑,能看到飞在空中的气艇,极北的北部并非苦寒的海洋,而是一片沐浴在暖阳之下的大陆。
“妈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哈维因将舱盖拍得咣当作响,他在笑,却笑得极为难看,“这世界不是只有三块大陆吗?这里又是哪儿?哪一个纪元都没有记录过这种地方!”
发过疯之后,哈维因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他与斯弥雪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两人此时的状况有些反常,他们既不为新大陆而惊叹,也不为眼下的处境而担忧,只是各自想着事情,等待着飞行器的降落。
最后,飞行器的机翼终于完全消失,没了动力的机身开始向下坠落。
两人此时已经准备好跳机了,却不料机身竟然提前解体,成了一堆碎片,这些风露威金碎片在他们周围膨胀开来,变成无数纸片,在他们四周和身下飞舞着,将他们托了起来。两人随手抓了几张纸片,去看上面的花纹。
“第三纪元的艾弗兰托纸币,现在都是些废纸,不值一毛钱。”哈维因说。
“不完全算废纸,至少在我们安全落地前不能这么说。”斯弥雪仰躺在飞舞的纸币堆里,又随手朝哈维因扔了一把纸币。
“没这些纸,你也摔不死。”
两人最后在一片山崖上平稳着陆,哈维因站在一块巨石上,朝着远处眺望,他指着山下的一片平原说道:“按理说,我们不应该降落在这里,这飞行器设计得处处贴心,降落点不应该是这样一处无处下山的地方,看来这飞行器也并非完美无……”
哈维因说这话时目光扫向了斯弥雪,当即就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这女人的斗篷之下藏着一根金绿色的羽毛。
斯弥雪那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她在登上飞行器的时候就顺手从机翼底端掰下了一小块金属羽毛,藏在了身上。若不是哈维因察觉到降落地点有误差,她的行为或许根本不会被发现。
“你就不怕咱们就因为差这一片羽毛死在里面吗?”哈维因看着有些生气了。
“谁能想到这东西竟然是燃料,而且过去的都过去了,别想它了。”斯弥雪见事情已经败露,索性也不把羽毛藏着掖着,而是把它栓绳挂在腰间,她挑的这根羽毛只有一肘长,倒也不会碍事。
“依娅特肯定来过这里。”哈维因说,“我们得去打听一下,顺便问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们该分开了,我没必要去找她,我的目的只是离开无垠山脉。”斯弥雪重新穿好了靴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找个法子返回羽地。”
“你走可以,但有件东西必须留下。”哈维因冷冰冰地说,“伊葛兰的笔记,那本《见闻》。”
“她不叫伊葛兰,她叫伊芙特罗娜,伊芙特罗娜·希格纳启!”斯弥雪咬牙切齿地说。
“要怎么叫那是我的自由,但东西必须留下,别逼我动手。”黑色的双手剑从哈维因的手中出现,斯弥雪能感觉到,这男人是真的动了杀心。
“你根本留不住我。”斯弥雪红着眼,后退到了悬崖边上。
“那你就试试看,你想召唤哪一个?那个叫斯佳的,还是叫斯果的?看看这次你能不能成功把它们救活?”哈维因沉着脸,威胁道:“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斯弥雪抬起脑袋,与他互相瞪视着。
实际上,这两人并非以前认识,而是在无垠山脉中撞见的,刚见面时就打了一架,算是互相试探了对方的底细,而结果是——哈维因要强上一筹。两人都是为了回收伊芙特罗娜的遗物而在山脉中探寻,现在,二十八个遗物中有二十六个已经被寻回(包括伊芙在内),其中有二十个都在哈维因手里,而在斯弥雪持有的六个遗物中,有一件东西是他最想得到的,那就是《见闻》,伊芙特罗娜四处旅行,去过世界上几乎所有地方,而这本笔记她也从不离手,算得上是她最珍重的一件物品了。
他们在无垠山脉同行了将近半个多月,总体上说相处得还算愉快,两人都算得上是伊芙特罗娜极为亲近之人,可以前竟然都没见过对方,甚至都没听说过对方的名字,这种情况着实有些怪异,但仔细思考一番,却也能隐隐得出个猜测,再结合伊芙特罗娜时不时出现的那古灵精怪的小恶魔性子,对方的身份也就差不多要呼之欲出了。
于是,这两位同是伊芙特罗娜“亲密伙伴”的男女,在同行过程中都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与伊芙特罗娜相关的任何事。
他们在谈话中提及最多的人就是那位依娅特·希格纳启,她是伊芙特罗娜的妹妹,听说不是亲妹妹,有可能是师妹。这位依娅特似乎知道很多事,而且行踪诡秘,待人处事冷漠至极,但绝对值得信任。依娅特似乎早就知道太阳岛罗盘会在无垠山脉腹地失灵报废,并与传送印记失去感应能力,为了让斯弥雪不会迷失在莽莽群山之中,依娅特便事先给她指明了出路——也就是冰下庇护所的风露威飞行器。
两人对视了良久,斯弥雪的目光逐渐柔和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到最后脸上的表情只剩下同情。
“你早晚会疯掉的。”斯弥雪说。
“我是快疯了,但只要你不惹我,我就不会乱咬人。”哈维因单手举起了手中的剑,指着悬崖边上的女人。
斯弥雪笑了笑,这面容姣好的圆脸兔子笑起来时明媚可爱,总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她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本黑色封皮的厚书就出现在她的手中,那书看起来又厚又重,被她单手拎持,仿佛下一秒就要脱手而出了一样。
哈维因目光不善地瞪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会把这个交给你。”斯弥雪的一句话让哈维因愣了愣,而就在他恍惚间,女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推开了他举起的剑,将书按在了他的怀里。
“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意思,其实我们的目的都一样,谁去都一样。”斯弥雪十分平静地说道:“你这么积极,那就一定要把它送还给伊芙特罗娜,别让它落入外人之手。”
哈维因搂紧了怀里的书,他对斯弥雪说出的话感到十分意外,他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别问了,我们不熟。”斯弥雪挥了挥手,转头走回悬崖边上,又对哈维因说:“知道又怎样?你照样还是个混蛋,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告辞。”
她说完,便纵身跳下了悬崖,一声哨音回荡在山岭之间,那有着淡蓝色飞羽的幽巡龙从崖壁下方冲天而起,从哈维因的头顶快速掠过,一坨稀溜溜的灰白粪便从上空倾泻而下,哈维因只来得及将笔记护在身前,然后转身用背部接下了那从天而降的分别大礼。
上空传来了斯弥雪得意的大笑声,而哈维因却没有再去看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将笔记收入了储物罗盘中。
有时,人为了守护,宁愿变得卑微。
一个时代落幕了,曾经被热血传唱的英雄,如今成了没人要的流浪汉。
生活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热热闹闹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残羹冷炙,意兴阑珊。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