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芬坚持了两天,到底还是没忍住,抛开了自己这位可爱的干女儿,跑去跟老朋友们玩去了,至于骑士院的节日庆典,她从始至终都不感兴趣。
有时就是这样,许久不见就会日夜想念,可见了面之后反而又不那么在意了——只要对方还在身边,做什么事都踏实。
而在第三天上午,最野蛮也最激烈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人们称之为圣丰岳骑士环城足球赛。
这场足球赛的比赛场地跨越了学院使用地、训练所使用地与东边的平民区。场地的中线位于城堡南部大门前方的空地上,整个比赛的区域呈现出一个开口朝上的马蹄铁形状,马蹄铁的两个定点便是双方球队的老巢。而在整个比赛区域中,沿途会经过七座四米宽的圆形拱门,此处便被称为检查区,只有当球从当前拱门穿过时,才允许进攻下一个检查区。若有一方成功攻占了所有检查区,便可以去进攻对方的老巢,只要能将足球踢入对方老巢区域的巨大网圈中,便能赢得本场比赛的胜利。比赛分上中下三局,每局限时一小时,若中途被攻陷老巢,则直接进入中场休息,并准备下一局的比赛,且上一局的输家可以决定是否交换场地。
上午八点整,伊芙站在中线拱门上方的瞭望台中,手中拿着一只篮球大小的皮球。这只球沉甸甸的,听说是用墩角兽的膀胱充气做成的,外面还裹着一层由几片兽皮缝制的外皮,弹性不算太好,但重在结实。
在中线检查区下方,双方的队伍已在中圈附近集结,每方各50人,穿着各式各样的防护盔甲,有亚麻填充夹克,也有复合盔甲,甚至还有身穿铁甲头戴桶盔的,如此气候也不嫌热。两队通过右胳膊上的布料颜色识别敌我,西侧的队伍系红布,东侧的队伍系蓝布。
此时看这台下的一百人,不像是来踢球的,更像是来打架的。
节前,曾有许多人询问伊芙节假日回不回家,后来她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找一个足球赛的发球人。
骑士院每年举办足球赛,都会找几个漂亮姑娘作为开场的发球人,这也算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此刻,四周的屋顶与城墙上都站满了人,伊芙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将球抛向了台下。随着棕色足球的第一次落地,中线两侧的队员们一齐动了起来,一时间,球场就如战场,人头攒动,声若惊涛,有人在拉扯,有人被撞倒,欢呼声与叫嚷声交织在一起,从头顶、从脚下传来,热闹非凡。
伊芙发过球之后,就伏在这临时搭建的瞭望台栏杆上,探头向下方看。
一开始,她完全看不到被自己扔出去的足球被踢到哪里去了,四周仿佛都是扭打在一起的学生,直到两分钟后,一个魁梧的身影从人堆里冲了出来,不仅带出了球,身上还挂着两个人。这人身上套了一件半袖的锁子甲,力气大得吓人,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位对手,又砰地一脚将球射向了拱门,只可惜准头差点,球射在了门框上。台下轰隆隆地响,伊芙只觉得瞭望台都有些颤抖。
伊芙手里拿着一枚小巧的单筒望远镜,去看那射门的人,才发现这人自己竟然还认识,就是那位隆科的好朋友,贝克林。平时看这人温和而稳重,甚至有点憨厚,可没想到在赛场上竟然能表现得这样暴躁勇武。他的胳膊上系着一束红色的带子,伊芙不清楚这些人是怎样分队的,但他与林辛、迪更他们确实是一队。
球弹开了,却又弹回到了贝克林身边,他推开身边的蓝队队员,马上又将球控制在了自己脚下,可这一次却没机会射门了,因为身边的对手越聚越多。
“这边,这边!”在他身后,有一个穿着一身铁甲的小个子又蹦又跳,他头上虽然套着桶盔,但伊芙还是隐约认出,这位是歌莱迪。
贝克林对歌莱迪的喊叫熟视无睹,他依旧艰难地围着一处花坛斡旋回转,直到看到从另一边突围而出的林辛,便一脚抽射,将球传向了对方。林辛得了球,却也在一瞬之间就被人团团围住,他一边推搡,一边控球,歌莱迪依旧在身后不停叫嚷着。林辛似乎是被他吵得心烦,犹豫再三之后,便一脚将球飞出,传给了身后无人防守的歌莱迪。球很重,球打中了歌莱迪的胸口,直接把他打翻在了地上,惹得周围哄然大笑起来。歌莱迪翻了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马上淹没在了追上来的人群里。
伊芙一直在人堆里找寻熟人,她也的确找到了不少,有同组的学生,也有认识的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两队之中都有。四人组中隆科与恩培特没有参加,或许是因为这比赛着实是太吓人了,真的像打仗一样。
若放在六十多年以前,骑士院的足球赛可能确实和打群架没什么两样,一场球赛下来,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伤亡,因为那时候踢足球的主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圣丰岳骑士。后来德·卢珐的哲学学院合并至奔龙堡,与训练所合称为骑士院后,足球赛才稍微规范了一些,规定了参赛选手不允许使用拳头和肘击伤人,不允许锁喉、抱胳膊和腿。如今的足球赛,只允许肩撞、推搡,或者抱腰,双方的人数也从70人减至50人,但即便如此,伊芙眼下看到的场面也依旧暴力而混乱。
蓝队抢到了球,一个没戴任何头部防护的金发男子运起了球,速度飞快,连过几人,随后绕到了拱门的另一侧,在离拱门不远的地方开出一脚,球从拱门中穿过。伊芙身后的裁判拉动了一根绳子,一面蓝色旗帜便像帆一样从拱门上方展开。拱门处划定了一个五米见方的区域,在这个区域内,双方可以进入,但不允许在此地运球,以防止人群聚集于门内缠斗。
瞭望台上有两名裁判,分别负责两面旗帜的收放,两个都是高年级的学生,一个叫拉法沁,另一个叫施米恩罗夫,两位都很尽责,一直注意着下方球场的动向。
蓝方占领检查区后,便开始向西一门检查区带球,可没走多远,便见一人从胡同中斜刺而出,将带球者一脚绊倒,又一脚将球踢回了中线检查区。尖锐的哨声响起,所有人都仿佛一下子泄了气一样停下了奔跑。穿白衣的场上裁判舞动着手中的旗帜,让犯规者靠墙站立。
伊芙一看就笑了,这被罚站的人不就是迪更吗?
迪更被罚站了一分钟。蓝队再次发球后,赛场又再次沸腾起来,红队主力经过迪更这一闹,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开始逐步推进,形成围拢包抄之势。不久之后,红队的一名队员便从人堆之中飞跃而出,将球传向了外围的队友。
双方围绕着中线检查区混战了好一阵子,终于,红队如愿以偿地进了球,开始向东一门检查区开进。
随着战线的转移,奔龙堡南门附近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观众们也开始沿着上方的城墙朝着东边平民区转移。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此刻也不再有人走动,参赛者人挤着人,仿佛一团翻滚爆裂的火球一般在街道上动来动去,引得上方的观众一阵阵地叫喊着,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孩童的哭闹声。
人群转移之后,中线的两位裁判相互看了一眼,竟然从身旁的木头箱子里拿出一套茶具来。他们把箱子放在瞭望台中间,铺好了桌布,将茶炊放在上面开始烧水。伊芙也转过头,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两盒点心,也放在了临时搭好的桌子上。三个人席地而坐。
这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当裁判着实没有当观众来得舒坦,场上裁判要时刻注意着球员的举动,而检查区裁判则不能随着离开瞭望台。伊芙作为发球员,每场球赛只需露面三次,且就算缺了她,比赛也依旧能够继续进行,因此,她其实是不受行动限制的,但她却不想离开这里——这种情境下,就体现出了作为男性的优势了,在这样无论场上还是场下都十分混乱的比赛中,一个小姑娘若是四处乱跑的确会很危险。
拉法沁·杜罗松这个人,伊芙还未见过其人却早已知道了他的名字,并非是因为他有多出名,而是因为麦琳娜在开学时借给她的那些笔记中,有好几本都是这位仁兄的东西。当昨天她去办公楼领取发球员要用的绶带时,便顺带认识了这两位哲学学院的学长,伊芙也当面对他借给自己的笔记表达了谢意。
“等到下一局发球之后,你如果想离开,那就走吧,我们来帮你发球。”拉法沁说道。
“为什么?用不着我了?”伊芙刚坐下,便听到对方这样说,所以她很疑惑。
拉法沁回答:“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们女生对这种比赛不怎么感兴趣,去年我也在这里当裁判,当时发球的是一个叫笛安娜的小女生,挺可爱的。结果球一发出去,整个人就傻了,差点没吓得哭出来,在这里没坚持住一分钟,就被人扶着离开了。”
伊芙笑了起来,“确实挺吓人的,我就算事先知道了会这样,但看到的和预想的还是有差距,不过看着还挺有意思。”
“往年还好一些,我觉得今年这开场确实有些过于激烈了。”四年级的施米恩罗夫说道。
“的确。”拉法沁也同意。
三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喝茶吃点心。远处人声鼎沸竞争激烈,眼下却有吃有喝悠闲自在,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从中线向两侧老巢进攻,越是靠近老巢,进攻便越难进行,这是因为进攻方走得都是上坡路,而新堡区域的区域更是台阶众多街道狭长,属实易守难攻。
伊芙刚吃了几口点心,连茶水还没凉下来,便看到双方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上面走下来。拉法沁与施米恩罗夫急忙站起身,回归原位,却发现他们竟然是手捧着球回来的,蓝队队员面色凝重,红队队员则春风满面。
“第一局结束了?”拉法沁有些难以置信,此时时间才刚过半小时。
拿球的人是迪更,他兴冲冲地爬上了瞭望台,将球交到了伊芙手中。这家伙此时得意到家了,就差在心上人眼前原地转圈了。
“我进的球。”他说完这一句,便转身下了梯子,只留下台上的三人面面相觑。
“这打得是有多激烈。”施米恩罗夫接过伊芙手中的球,检查了一番,“只用了半个小时,这球的表皮就有点开裂了,就算用锤子砸上半小时也不过如此吧?”他一边说,一边从球箱中换了一只球,交给伊芙保管。
半小时后,第二局比赛开始,蓝方选择了交换场地,两方蹲守在老巢区域拿着盾牌身着重铠的防守队员也互相交换了位置。各就各位之后,伊芙站在台上,将球高高地抛起,使得足球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中圈之内,没有偏向任何一方。这一次,红队队员依旧英勇无比,仿佛是有用不完的体力,马上就将战线转移到了西一门检查区。
三个人见局势稳定,便又坐下来喝茶。
“这队伍是怎么划分的?他们自己选的?”伊芙问。
“是自己组的,有一个队长和两个副队长,他们可以挑选队员,或者拉人,不过一个队伍之中还是同乡比较多。”施米恩罗夫对这方面很了解,“就比如今天上午这场,红队中多是沸蒙与信莱格省的,而蓝队的多是东部阿托兹省的人,就是东部城那边。”
几乎和上一次同样的时间,两队人就从西面的街道上出现了。看到那跑在最前面、欢呼雀跃的几个红队队员,便知道他们又胜利了。球赛三局两胜,这代表着本场比赛已经结束,不用再进行第三局的对阵了。
不少的学生和民众从看台、从城墙上涌入街道,去祝贺这些凯旋者,将他们包围在人海之中。有人将球扔进了人堆里,那些人便如同疯了一般撕扯着去抢那只球,直到治安小队将他们分开。纷杂吵嚷的现场,想要去向伊芙报喜的几个人也如陷入了沼泽中一般,被众多围观者裹挟着,越是挣扎,就离目标越远。
一名少女也同这些男人一样,挤在人群之中,不知是因为她的信念还是她的运气,她终于挤到了迪更面前,想要给他递水,想要给他擦汗,可如今迪更的眼里只有那位站在台上的美人,他如同对付其他人一样,将少女从自己眼前一把拨开,继续向前艰难地迈出一步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