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酒量,以至于每一次的狂欢都是虎头蛇尾。
迷迷糊糊之间,迪更望着眼前少女的脸,不禁心生疑惑。
“伊芙,我怎么睡着了?”他抬起头,感觉嘴里干得像是冒烟了一样,“我们现在在哪?”
“你喝醉了。”伊芙揉了揉太阳穴,不仅是迪更,她今晚喝得也有些多。
迪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环顾四周,大部分来聚会的学生此时都是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显然都喝了不少。
“你们今晚还回得去吗?”伊芙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边漱口。时值十一月份,夜间有些凉。
“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一个脑袋从人堆里冒了出来,是隆科,他说道:“让迪更先送你回去吧。”然后又转过头对迪更说:“事情办妥之后可不准跑了,要回来继续——喝……”
“你太小瞧我了。”迪更晃晃悠悠地起了身,去拿自己的外套,后被伊芙拦了下来。
“不用你送,我今天借了匹马,很快就能回去。”
“看来你这是早有计划啊。”迪更笑了一声,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嘱咐了一句:“回去注意安全。”
“我倒是担心你们,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喝得下去?”
“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隆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今天邀请你过来可真是失策了,我这回可算是记住你了……”
方才,众人一次次地跟着少女的动作举起手中的酒杯,在她说出的那些令人会心一笑的祝酒词中喝了一杯又一杯,将自己慢慢灌醉。酒量不是靠叫嚣得来的,只有大部分人被放倒了,其水平才能一目了然。
出了酒馆,伊芙骑着马,慢步于夜间的山路上。秋末的凉风吹拂着圣丰岳茂盛的乔木林,带来丝丝的冷意。无数叶子在风中摇摆,飞舞着,发出如海浪般的咆哮。淡紫色的月悬挂在远处圣丰岳城堡建筑的尖塔之上,时不时被斑驳的灰云遮去了面容。人的心在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沉淀下来,高亢与喜悦的情绪逐渐化为颓然与满足的结合,盘踞在人的内心深处,似忧又似喜。
夜晚的奔龙堡依旧城门大开。伊芙仍旧沉浸于微醺的愉悦之感中,坐在马背上,一路走一路望。似乎自从来到骑士院之后,像这样悠闲独处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她有些怀念还在波云庄园时自由自在的生活,但那终归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一个人最无奈也最幸福的事,便是在她的满眼期待之下奋力成长。
假期来临,伊芙也随着众多学生们一起踏上归程。比起伊刻林省较为温暖的气候,她更想念沸蒙城冬季的凛冽寒风与皑皑雪景,毕竟,那里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一个她住了五年,里面藏了许多无用小物件的温馨小窝。她坐在蒸汽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明媚原野,心里想的却是卧室中的那张小木床。那张床紧靠着南面的窗户,若是下雨或下雪之时,她就会裹着一床柔软的被子,穿着浅色法兰绒的睡衣,倚靠着床头的枕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着窗外发呆,手边是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或咖啡,门后有时会响起猫的叫声或狗的抓门声,又或者是敏希光着脚在地板上跑动的声音。只有曾经身处于暴风骤雨中,才会明白那时的安逸有多珍贵,若非为了更好地活着,谁又能心甘情愿砥砺前行?
与二月底入校时的感受完全不同,由于假期的来临以及即将归乡的喜悦心情,大部分人都表现得很亢奋,车厢里总是吵吵闹闹。似乎是因为受到车厢狭窄的空间所影响,社交距离变得比平时更近,女生之间的举止也变得越发亲昵与不着边际,尤其是当阿坎露像个醉汉一样搂着她的脖子亲了她一口并哈哈大笑起来之后,伊芙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些人现在是在仗着女性身份的优势光明正大地占着自己的便宜。但伊芙本人对这种左拥右抱的行为十分受用,可同时又有些唏嘘,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位老皇帝,心有余而力不足。很难说,如今伊芙对于同性间的冲动是作用于心理层面还是生理层面上的更多一些。
随着火车向着终点开进,不少学生都在中途下了车,车上开始冷清了下来。似乎随着人数减少,少女们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总算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喝茶聊天了。
艾薇拉打算一直留在公寓,一直住到明年开学,好在有蒲公英陪着她,倒也不会太过孤单。伊芙原本想带着她回庄园,但南芬却并不建议她这么做,这让伊芙有些意外。南芬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也很直接——因为艾薇拉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南芬的意思是,对于一个穷人朋友,你能给予她的最真实的善意就是同甘共苦,而绝非施舍。若一个人最大的愿望是顿顿饱饭,当他看到富人家的猫也能大鱼大肉时,即便他品德有多么高尚,却仍不能阻止自己内心滋生出的负面情绪——美德是富人的帽子、是穷人的包袱、是善人的食粮、是恶人的外套、是一无所有者唯一的财富。若你给予饥饿者一顿终身只能享用一次的大餐,其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他为此回味一生,要么痛苦一生。南芬的大道理大体上是来自她娘家的祖训,她在信里写了一大通道理,于是伊芙也就放弃了带艾薇拉回庄园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来羽桐城接站的人不算太多。伊芙没有多少行李,只带了一个小箱子,里面装了几样并不走心的小礼物准备拿去送人,其中还有一本连她自己都看不太懂的《微积分及运动原理》,里面的内容不仅包含了微分与积分,还有一大段套用了本轮均轮演绎出的大陆及日月运转规律的复杂数学模型推演,这份礼物她准备送给敏希——当然,不是给她看的,恶作剧的成分居多。
列车晃晃悠悠地在车站中停了下来,雨下得有些大,但车厢门附近还是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打着伞,喊着一些伊芙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名字。她与几位好友也就此分别,离开了车厢。阿坎露与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拥抱在了一起,两人容貌相仿,那人是她的哥哥;锡林雅被佣人接进了一辆漆黑色的三驾马车中,十分高调地驶离了车站;隆科与他的三位伙伴则是飞奔着跑出了车站,一会儿便没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林辛与迪更两人并没有与伊芙坐同一班火车回来,不知是否是在有意躲着她。
刚下梯子,便有一个人影飞奔了过来,扑到了伊芙的怀里,一直咯咯地笑着。不用猜也知道,与自己抱在一起的姑娘就是敏希,近两年不见,她的个头又窜了不少,如今快要有一米七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姐姐!”她搂着伊芙的脖子,蹦蹦跳跳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清脆。南芬打着一把大伞,就在她们身后捂着嘴笑。
“大哥,快过来呀!这边这边——”敏希又朝着身后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
伊芙这才看到此时正站在月台一角的鲁格。他朝这边晃了晃脑袋,将手中的烟蒂扔在了水洼之中,一路小跑着并撑起伞来到了这边。
“你怎么还抽烟啊。”敏希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这位亲哥哥。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别光顾着说话了,我们赶紧上马车吧。”这位高瘦的金发帅哥今天只穿着衬衫与马甲背心,伊芙看着都觉得冷。
“你把伞给我,我要和伊芙姐姐一起打,你身上有烟味,去找妈妈吧。”敏希说道。
于是,鲁格只好把伞递给了妹妹,自己则接过南芬手里的伞。
敏希从小就是出了名的人来疯,如今的性子也依旧没变,活泼得很。她打着伞挽着伊芙的胳膊走在前面,步子迈得飞快,还左摇右晃的,若不是伊芙受过百里琳的平衡感训练,今天就非要被这小姑娘摔进泥里不可。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大路上,嬉闹不停,伞也几乎成了摆设,伊芙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头发也湿了大半。身后,南芬的不快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若不是敏希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都有些怀疑这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四个人一起上了马车,南芬终于忍不住又开始数落起了自己这个永远长不大的闺女,而敏希则是抱着伊芙的腰一直嚷嚷着不让南芬继续说下去,坐在南芬身边的鲁格却是吹着口哨,一副铁了心要看这对母女笑话的模样。
“行了,你就别总是骂她了。”不得已,伊芙只得为敏希求情。
“对呀对呀,越骂越傻。”敏希将脸埋在伊芙的背后,也附和道。
南芬终于被女儿这句话给气笑了,忍不住伸身手去掐她的腿,敏希一边叫疼,还顺手在伊芙的腰眼附近乱抓一气,于是伊芙也跟着叫了起来,车厢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茂奇以前还半开玩笑地说过,这两人就是天生的母女,南芬年轻时与敏希的性格很像,所以她现在看到敏希这幅模样才会气得牙根痒痒。
伊芙这时也突然理解了南芬为何还想要孩子。对于像她这样的传统女人,丈夫就是家中的支柱,而丈夫不在的时候就要靠儿子;在那样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里,只有人多了才不会显得空旷,只可惜敏希年纪还小,鲁格也远没有成家的打算,而自己,那就更别指望了。总之,南芬想当祖母的愿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实现,把希望寄托于别人,那还不如她自己来。
波云庄园还是老样子,后院的树被锯了一棵,就是鲁格一年前围着打转的那棵,听说是因为夏天闹了虫害;大厅里添置了一些新家具,壁炉也被重新砌过了,看起来比以前整洁多了;除此之外,一楼房间里还多了一架自动钢琴,能弹奏出许多一人无法弹出的复杂曲子,敏希放着这些曲子,非要拉着伊芙跳交际舞,结果因为地板太光滑,敏希一不小心便滑倒了,顺带着还把她也一脚铲翻在地。
敏希去了一趟国外,两年未见,回来之后却似乎更黏人了,平日里总是与伊芙形影不离,连出门也从来不问去向总是要跟着。她从哈坦那边给伊芙带了不少礼物回来,大部分都是衣裙和鞋袜,甚至还有一些风格大胆的内衣,对此,伊芙只能照单全收,若是让南芬发现她买了这些东西回来,肯定也少不了一顿收拾。除此之外,敏希还抄了不少当地的点心方子回来,倒是难得地让南芬大为夸赞了一番,不过这种行为却让伊芙与鲁格以及敏希本人遭了殃,由于家里总有吃不完的点心,南芬就给他们分派了指标:要么他们能把这些点心送出去,要么就自己消化掉——可关键是这些点心质量参差不齐,并不是能拿出去送人的东西。
吵吵闹闹的日子一直在庄园中持续着,有这样一位敢想敢闹的姑娘在家里,着实是趣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