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人在?”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妇女,看来是这暗淡无光的小店里,有久违的生意上了门。
这是一间坐落在银都市最大的居民安置小区——“银都新城”最深处的临街门店,不到三米见宽的玻璃门在四周五光十色的霓虹彩光映照下更突出了几分卑微。
“这儿是律师事务所不?”
杂乱得几无立身之地的室内,只有深处的内门亮着一丝微光。这来访的顾客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洒满文件书籍的办公桌,一边试探着朝灯光方向走。
“不好意思下班了。”
内门应声打开,光线的对侧有人影走了出来。借着门内微弱的漏光,中年妇女只能从剪影分辨出眼前是个身材不算高的男人,唯一让人挪不开眼的特征是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头。
“你是这儿的律师?”
“你看这地方还有第二个人不?”
一个一脸困倦的男人左手有意识地梳理了几下头发,右手还握着一根只剩半截手柄的锅铲。
中年妇女瞥了一眼墙上挂的时钟,
“这才五点四十,你们就下班了?”
“哎呀……您看看这大冬天的外面天暗的多早啊,而且我这儿本来就背阴,光线不好,为了节约开支所以班下得早。”
男人在桌上抽出了张废纸垫着,随手把锅铲放在上面,然后从电脑旁的小盒子里不急不慢地抽出一张名片递了上来,
“来,这是名片。大姐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劳烦明儿再来行不?”
中年妇女虽然礼节性地接过名片,但还是摇了摇头以示对他态度的不满。
这男人的指尖传来一股劣质方便食品的味道,结合那一头乱发和那半截锅铲,难免不让人退避三舍。
中年妇女心中虽颇有不爽,毫不犹豫就转身离开,但来到街上后还是忍不住借光看了眼名片上的字。
”银都南一律师事务所,首席律师戴南一。”
“还首席呢……就没见第二个人儿。真是咋看咋不靠谱……”
说罢中年妇女两手用力把名片撕成两截准备离开,却不想被人轻轻握住了手腕。
“实在对不起,姐您如果不着急的话,还请再耽误几分钟坐下详谈。”
伸手留住中年妇女的是一个长相清丽的年轻女性,从她化着淡妆,一身干练的黑色西服和言行来看似乎也是这间律所的办公人员。
她热情的领着中年妇女又回到店内,手上一边打开店内的日光灯,一边将中年妇女请到洽谈区坐好,然后三下五除二迅速把周围清理出一片整洁的空间,接着躬身赔着笑朝刚才的内门退步走去。
“戴南一你在搞什么?这是这个月第一个上门的客户,你居然有心情躲在这吃方便面?赶快滚出去给我谈业务!”
内门那边传来了焦急的女声,虽然她有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不免传到了中年妇女的耳中。
没一会儿这间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戴南一再次闪亮登场了,中年妇女这才迎着灯光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虽然头发一团乱是不假,但要说他邋遢却是天大的误会。
戴南一上身穿着白衬衫和羊毛西装,虽有些旧色却连袖口都打理得十分规整,西裤同样也是笔直得没有一丝折痕,像是每天都仔细熨烫过。
至于头发……自然卷到这地步,能收拾成眼前这样也算是费了心思吧。
戴南一边走边擦油光瓦亮的嘴,他瞟了一眼饮水机看热水已经烧好,便先用纸杯接了热水放在桌上,然后慢悠悠坐到中年妇女的对侧,
“额……大姐见笑了,说说啥事吧?”
中年妇女往前屈身环着纸杯暖手,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我正在跟我老公协议离婚,可明明谈得好好的,不知道为啥这家伙联系不上,好像开始躲我了。我就想问问如果他一直不露面的话,对离婚双方的权益什么的有啥影响。”
“我建议您现在赶快到他父母家里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肯定能逼他出来。”
“我也要脸的好吧……他父母、朋友我全都问过了,一个都联系不上他啊。女儿也在住校,有一段时间没收到他那边打的生活费了。”
“那可真是癞蛤蟆长了毛,奇了怪了。这么一大老爷们儿遇事儿还躲猫猫了?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吧……”
“那您还不去单位拉横幅让他社死?”
“他干个体户的,自从咱们开始扯离婚的事以来店就先关着了。”
“嘿,失联了?那只能报警了。”
“也不至于报警吧……他个大男人的图啥啊。我们协议离婚的时候他也没心没肺的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看上去心情挺轻松的啊。我就觉得他是养了小的怕我发现,所以干脆躲着不见我了。”
中年妇女见戴南一跟看笑话似的越说越跑偏,赶紧把咨询方向拉回了正轨,
“戴律师,咱先不管他人在哪,现在这样子影不影响我跟他办离婚手续?能帮我调查下他是不是真的外面有人不?”
说罢中年妇女从随身背的包里翻出几张整齐折好的A4纸展开递到桌上,而戴南一却还是一副顾自思考的样子没有去接。
“要不你先看看我们之前写的离婚协议?”
中年妇女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语气也加重了。戴南一经她提醒才回过神,这才忙不迭地拿起离婚协议仔细看起来。
“这大哥叫李方尹么,都四十七岁了还闹别扭呢……呦~他店儿就开在这附近的啊,说不定咱还是打过照面的呢。”
“我这不也是刚从他店上找过来,顺路看见招牌才进来的。”
戴南一乱七八糟地翻看了几遍离婚协议,随手抄起笔在笔记本上涂鸦似的写了些李方尹的个人信息,然后将离婚协议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大姐,您这案子可不简单哦,说是办个离婚却要我跑东跑西查失踪。要不先留个联系方式,我这边尽力而为,如果有消息咱们再联系。”
“好,咱们直接绿信联系吧,我叫刘丽娟。”说罢她麻利地调出二维码放到戴南一面前。
留好联系方式后戴南一二话不说起身将刘丽娟推送着出了门,接着若有所思地回到店内,一把抄起大衣就要出门。
“等一下!”
正要动身,戴南一被屋内遗忘的女人厉声留住了。
“这是天要塌了?狗撵到你背后了?咨询费也没提,你是律师不是侦探好吧,一天天不是坐在办公桌前翻资料就是往外跑,啥时候能好好跟完个案子挣点钱回来?”
“现在撵在我身后的是你啊,你何苦如此妄自菲薄?”
“我好心专门过来做饭给你吃,你还在这贫嘴,是嫌命长了?”
说罢女人举起锅铲要打,戴南一赶紧护住头,
“我错了我错了,侯大人高抬贵手!”
眼前这个一手掌控戴南一生死大权的女人名叫侯双。
自中学时代开始她就是戴南一的同学兼损友,经过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孽缘,戴南一好容易在大学逃脱了她的魔爪,却没想到如今又被追击到了这番田地。
“你饭要我做,衣服要我洗,现在店上也要我搭手照料,劝你最好对我这样的衣食父母有些感激之情。”
“还不是你自己跑来插手的,我又没花钱请你……”
戴南一为省时间先披上了手上的大衣,接过侯双递过来的番茄煎蛋面大口刨的同时嘴里包着面小声嘟囔着,
“嘿,没想到你做饭手脚还挺快。”
“慢着点吃,这是汤面烫着呢。”
侯双一屁股坐在刚才刘大姐坐的位置,右手撑着脸,直直地看着戴南一。
“这又是个麻烦事?”
“错不了,就凭咱律师的直觉。我以爷爷的名义发誓!”
侯双听完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样,我再说一次你不是侦探,少看点侦探小说之类的东西。遇事也从来不跟我商量,也罢,你工作上的事我插不上手。不知道你为啥总是对些没头没尾的事这么上心。”
戴南一听罢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侯双伸过来的纸巾堵住了嘴。
“沾到汤了。”
侯双轻轻帮戴南一擦了嘴,走到垃圾筐旁背对着戴南一说:“反正我劝不动你,吃完别忘了打电话叫上易云。”
说罢她低头往内屋走,戴南一也只点了点头当做回答,然后转眼风卷残云般的将剩下的面尽数消灭。
“侯大人,辛苦你洗下碗。小的这就出门了。”
房内没有传来回应,戴南一还是快步走出了店,同时从大衣兜里掏出了手机。
“喂,出来碰个头。”
……
“还能是啥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
……
“就在老地方见。”
简单几句交代清楚,戴南一裹紧大衣往霓虹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