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言,老言?”
似乎听见有人试图叫醒他,言在一片迷离之中睁开了眼,看着眼前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名字的男孩,下意识问道,
“这是哪?”
“什么这是哪,睡迷糊了?”
言才向四周看去,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停车场。自己坐在一个马扎上,有几个男孩女孩坐在周围。
马扎往前几步,两道屏风从中间分开,屏风的两边各有一张床。
左边床上坐着个身穿青花旗袍的女孩,她翻动着手中发黄的书本,一遍遍地重复,等待着什么。
右边床前一个清秀的男孩戴着圆顶帽,听不清他和另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男人说些什么。
穿黑色马褂的男人身材壮硕,足有一米九的个子,两百多斤的体重,他一个个解开扣子,脱下马褂,向清秀的男孩走来。
清秀男孩慌张道,
“你是要杀我,还是要睡我?”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
“那就先睡,再杀。”
壮硕的男人一下扛起清秀的圆顶帽男孩,丢到了床上。床板被砸的一震。
“啊呜!”
清秀的男孩抱着屁股窜了起来,“明哥!轻一点扔!”
“哈哈哈……”
手上拿着一叠打印纸的背头男子笑了笑,马上站出来维持秩序,
“行行,别笑了,阿明你注意点,别扔那么狠。”
“要不以后我还是把师爷抱床上吧。”
圆顶帽男孩立马拒绝道,“别别,还是扔吧,不然推倒在床上也行。”
“好好,那重来一遍,阿明你就把冰推床上就行了。”
“好。”
“胡万,胡万呢?”
一个中分男挎着手枪在最左边举了举手。
“ok!开始吧。”
几人又继续刚才的表演。
拿着一叠打印纸的男人转身走到言的身旁坐下,将那叠纸放在言的身上。
“怎么言大导,没带剧本?”
言看着他,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不知怎么……睡着了。”
原来还在停车场里排练《让子弹飞》的改编话剧吗?那些熟悉的马扎,熟悉的长枪桌椅板凳,床和屏风,熟悉的人,到底哪里才更像是做梦?
果然异世界才是骗人的吧。所谓无敌于世间的能力,不过只是一个生活不如意者梦中的幻想罢了。
“累了就去休息一下,这里我先看着也可以。”
“……”
言低沉着头,揉了揉脑袋。
今年我多大?
“对了,老言,刚才这里的剧本需要改一下,不好演出来。”
停车场里响起一阵突兀的枪击声,持续了很久没有停下。
“停停,陈憨憨,这里的音效放这么长干什么?”
“从电影上截取的。”
“电影里飞檐走壁的打斗场面你怎么演?原地翻跟斗吗?音效组也得看看剧本啊。”
“哦哦!”
“老言,这里的剧本你不是已经改过了吗?上去说一下,我手里的是剧本3.0,落后了很多版了。”
“发到群里去了。”
言站起身,走了过去。
“胡万,你带着几个人,开枪之前先强调一遍这个是县长的房间,群里有发的最新版剧本,看看台词。这样边走边打,以音效组为准,音效停下的时候你们也停。”
“不要打了屏风右边就行。”言补充到。
胡万点了点头,查看着最新版的剧本。
“这里的音效,再短一些。放两遍,中间间隔一会儿,第一遍土匪打死了县长夫人,第二遍就是和张麻子交战。”
“好……”
等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后,梳着背头的男子大声喊道,“那这一幕再重来一遍,按照无惑说的那样。”
坐在前排的女生,将手里的两块塑料板碰在一起,
“开始!”
“汤师爷,咱俩谁是县长??”
壮硕的张麻子一粒粒解开扣子,脱下马褂,“我问你,谁是县长?”
秀气男孩畏缩后退,逐渐退到床沿上,
“你是要杀我,还是要睡我?”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啊!”
“那就先睡,再杀。”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可怎么睡啊!”张麻子将汤师爷推倒在床上。
刚一推倒,那边胡万走了出来,
“这里就是那个县长的房间,给我狠狠地打!”
枪声音效同步响起,胡万带着四个黑衣小弟,手持双枪,围着屏风左面的房间,边走边打,床上穿青花旗袍看书的女孩,几次挺身后,歪头倒下。
清秀男孩爬下床,藏到床后,壮硕的张麻子麻利的一个翻身,摸出两把手枪,张麻子身后又跑来几个人,两次枪响的音效叠加在一起,异常激烈。
胡万带的人接连中枪倒地,音效声停,胡万被击中膝盖单膝跪地。
清秀的圆顶帽男孩从床后面溜到屏风左边,抱起身中数枪的县长夫人。
“OK!”
背头男子拍了下手,“很好,这一遍成功了。”
众人都舒一口气。
“演的真不错,”背头男子走到言身边,“今年大一的好像都是戏精。多亏你们面试的好。咱们学校的话剧团不会在这届断了香火了。”
“……”
背头男子拍了拍手,道,“大家先说说哪里演的还有一些问题的,无惑改过了剧本,这一段逻辑上能看的懂了,下面就是扣一些细节方面了。”
几个演员和台下的工作组交流起来,认真的样子令人感动。
“讨论完就休息休息吧。我们再重复一遍,就接着往下走了。”
手机叮零一声,言的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
[爸爸]:语音消息
言呼吸一窒,颤巍巍地点开免提,
“无惑,我在停车场门口,演完了就来找我吧。”
不知为什么,言不愿意多想,只觉两行热泪流了出来。
“老爹?”
言跌跌撞撞地转身,向出口跑去,远远看去,停车场的出口站着的,正是那道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一场噩梦罢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怎么回事,无惑,哭什么?受委屈了?”
“没有……风吹的。你,你怎么来了?”
“真的没事?”
“真的。你怎么来了?”
“公司在京城接了单子,做高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嗯。”
见到了父亲,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话,眼泪一直流着,只能不断擦拭。
“怎么回事,哭什么?话剧团有人欺负你了?我可不饶他!”
“没有,老爹,只是很长时间没见过你……”言彻底擦干了眼泪,“太想你了。”
男人尴尬的笑笑,“太忙了嘛。”
男人转身向前自顾自走着,言紧紧跟在他身后。
“怎么样,大学生活怎么样?”
“还行……”
“我看你胖了一些了。”
言并不需要鼓起勇气,直接握住了父亲的手。
手指很大,粗糙而温热。
父亲古怪的看着言。
“老爹过的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以前言从来没有问过,也许每个儿子都不曾这样问过他的父亲。
“顺利,正好分到了一期好工程,工期大概半年。”
“半年都不能回家了?”
“没事应该就不回了。”
父亲从风衣里掏出一盒烟,用打火机点燃。
言也习惯性的掏掏自己的兜,两边都是空空如也。
言将手**父亲的口袋,摸出了香烟和火机。父亲瞪了瞪眼睛,抗议道,“这不是在家,没有你妈管着。”
“哈哈……”
轻笑两声,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熟悉的说话方式,和记忆中的老爹一模一样。母亲不允许老爹抽烟,甚至派出小奸细言去偷父亲的香烟。
“没事老爹,我也想抽一根。”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父亲认真起来,抢过言手里的烟盒和火机,“小孩不能学抽烟。”
“不是小孩啦。”
“我从来没见你抽烟,上大学学的?”
“后来难过的时候自然就会了。”
“小屁孩有什么难过的……先说好,你抽烟向我要钱我可不给,抽出瘾来就麻烦了。”
“好好。”
“赶紧戒了啊,我一个月这点零花钱,一个人抽烟都养不起了。”
父子俩沿着宿舍楼走了一圈,
“给无忧买的小电动车你妈说烂的很,明明在淘宝上看着挺好的。”
“那是我妈骗你的,无忧的玩具太多了,她不想你再买了。无忧每天都会骑那辆车,一直骑到电池耗尽。他很喜欢那辆车的,骑了很多年。”
父亲更疑惑了,“什么很多年?我上个月才买的。”
“车的质量很好。”
“是吗?”
夜色深了,男人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回去了,
“来的太匆忙,没有给你买东西。我带你出去买点吧,买点水果什么的。晚上还能出去吗?”
“能。”
“那走吧?你吃过饭了吗?”
“老爹吃了吗?”
“吃了。”
“老爹其实还没吃吧。我想一起去吃个饭,行吗?”
“去哪里?”
“外面的商业街。”
“行,你这里都混熟了,你找地方,我来付钱。”
言带着父亲来到了外面的商业街,一片繁华之地,与大学隔了一条大路相望,车流飞速穿梭,根本没有穿过马路的机会。
“这些车也太快了,根本过不去。”
言几次想带着父亲穿过马路,但疾驰的车辆似乎看不到两个人,来回匆匆。路口的红绿灯,人行道,全都不知所踪。
今天他并没有带父亲来过这里。
“唉,过不去,无惑,你们学校有超市是吗?我在那里给你买点东西吧。”
果然这样吗……
光影变换,甚至感受不到距离,不记得选购与付款,言手中提上了一箱酸奶,另一只手拿着一盒水果拼盘。
父子两人只是在路上盲目的走着,走了很久,记忆来回穿梭,父亲在路灯下转过身来,
“不用送,无惑,你回去吧。”
“你怎么回?”
“坐公交车吧,我先坐车去车站,直接买去京城的高铁。”
“对了,”
男人走到言的身边,把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披在言的身上,“穿上试试合身吗?”
这件风衣……言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抱着父亲号啕大哭。
……
父亲抚摸着言的头发,“哭什么,男子汉,都多大了?”
“已经,三十三了……老爹,多少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啊……”
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这件风衣,我现在还带在身边……我好想你啊,老爹……不要,不回去了行吗?”
“我回去了,再晚赶不上车了。”
父亲像是一抔流沙,滑过了言的怀抱。
他在路灯下越走越远,转身向言摆着手,“回去吧,无惑!”
父亲没有回过头去,仿佛还在看着另一个时空已经转身离去的言。
“老爹!”
言大喊出声,
“母亲和弟弟就交给我吧!”
父亲转过身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巨大的悲痛环绕在言的心中,言跪伏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那年,言二十一岁,那夜也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