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卷画城外的荒郊野岭中,一条羊肠小道在周围数座山丘蜿蜒而出。
其中一面山坡上有着一间颇为破旧的亭子,那原本是数十年前人们为了赶路之人休憩片刻所建造的庇荫之所,可后来随着另一条更为快捷的水路开辟出来之后,小道便鲜有人迹,那半山腰的小亭子也随之荒废。
可这个夜晚,亭子中却出现了点点星火,烛光摇曳在星空之下氛围说不出的诡异,若是有旁人看到恐怕还以为此处闹鬼了呢。
不消说,那条小径就是森柊吾出行的必经之路,得益于夕妃暗中调整了巡查的领域先后次序,森柊吾一行人不得不走上这条现在人迹罕至的道路。
明日,便是其出行之时。
而半山腰的亭子里,此刻摆上了两条长桌,十余人影分坐于长桌两侧。
桌上烛光美酒,美食浓汤,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吃着,但诡异的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自然是华与五十岚夫人一行人,她们早早地来到提前布置下的大阵所在之地,准备在山间度过一夜,明日行动,结束一切。
五十岚夫人心知,对于在座的很多女子来说,她们势必无法再一次看到日落。
于是她拿出身上全部积蓄,为众人买了最上佳的酒食,犒劳她们最后一顿。
就连许久不曾下厨的华都借用梦雨露的后厨,为众女准备了一份安库德特有的点心,可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虽然品尝那点心时所露出的惊奇神情无法掩盖,但她们心中的伤痛,显然不是一顿美食就能够慰藉的。
此时华的心情有些别扭,她本不愿意麻烦别人,还是去找那名叫吉村的领班借用后厨,那吉村在问明缘由之后很痛快地答应了,她也额外多做了一份点心赠予那领班。
可辛勤劳作的成果却没有丝毫回馈,即使华再怎么内敛,心境还是有些低沉。
更何况一行人中唯一能够活跃气氛的夕妃此刻正在卷画城内,准备随着那森柊吾一同外出巡查。
诺姆更是径直站在亭子外面,对众人丝毫不加以理会,使得亭内氛围愈发沉重。
华望着沉默的众人,再度思念起弗朗西斯来,若是有他在的话,场上的气氛想必也不会如此尴尬。
场上众女子知道明天就是结束痛苦之时,所以她们大都神情恍惚,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那原本或是幸福或是平淡的人生,可是在遭重之后无一不陷入痛苦的深渊,因此她们对于桌面上的美食只是浅尝辄止。
那梨花与理惠终归年幼,望着满桌的美食一口口地咽着口水,但看到桌上几乎无人大肆朵颐,两个小女孩也只得低头发呆,看得华一阵心疼。
而一行人中唯一不受到影响的恐怕就只有五十岚夫人了。
她不顾场上氛围,每一样美食都尝了一点,并自顾自得一杯杯给自己斟酒,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她的身边就堆起了三四壶酒,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已然不易,看得玄炎心惊不已。
“乖乖,这老太太,没想到还是位五斗……夫人,这么多壶酒都没有醉倒。”
玄炎感慨着。
五十岚夫人显然距离醉倒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面色微红,浑浊的双眼却变得澄澈,就连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她带着醉眼逐一望向身边的女子们,似乎在回忆双方是如何相遇的,片刻之后她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说道:
“这玉浮春……多少年没有喝到了,它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变啊,只是我却老了许多……”
华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众女也是沉默不语。
不过五十岚夫人似乎根本没有期待回应的样子,她站起身来,望向天边隐隐可见的卷画城灯火,开口说道:
“你们啊,都是我这些年来一个个捡回来的。
你们的故事,我都清楚,可是我的故事呢?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毕竟咱们之中谁也不好说就一定能见到明夜的繁星,还是做个明白鬼比较好……”
听闻此言,波澜不惊的众女出现了一阵骚动。
看来五十岚夫人终于是打算在最后时刻,将自己曾经经历之事,将自己为什么如此痛恨森柊吾的缘由告诉众人。
可惜最应该了解事情的夕妃,也就是五十岚夫人的女儿却不在此处。
虽然老夫人说话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但华清楚地感知到,五十岚夫人这话是对她说的。
众人之中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就是华,五十岚夫人不希望自己的故事就这样被遗忘,她微微蹙眉,准备仔细聆听。
“你们看我今年像多少岁了?”
五十岚夫人幽幽发问。
众女一愣,彼此对视一眼,无人作声。
“华姑娘,你不用顾及老身情面,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感觉我多少岁了?”
五十岚夫人大抵认为华是外人,她也不会像众女一般对其心怀敬畏,故而直接问向她。
“虽然夫人您看起来很有精神气了样子……但看起来怎么也不会低于七十五岁了。”
华随即回答,她不明白五十岚夫人的用意,因此也没有刻意说些恭维的话。
“七十五岁?好,好……”
老夫人笑了笑,一头银发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你们呢……也以为我有七十五岁了吗?
最后一个夜晚了,大家都说说心底话吧。”
“七十二。”
“六十九。”
“八十岁了。”
众女纷纷低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五十岚夫人无声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我今年……满打满算应该是四十二岁。”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沉寂的众女终于躁动起来,她们彼此对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难以掩饰的震惊。
华也有些讶然,她抬起头去仔细端详五十岚夫人的面孔,发现她脸上虽然还带着醉意,可眼眸中却一片澄澈,显然她现在清醒得很。
可她那银丝与皱纹,满脸老气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低于八十岁。
“哼,原来如此,被夺走了四十年的寿命啊,那帮家伙的惯用手段……”
玄炎好似明白过来什么,自顾自地说道。
“想必她失去那四十年寿命的缘由,与那森柊吾脱不开干系,难怪她会如此恨那小子。”
玄炎的推论颇为合理,华也从得知五十岚夫人的真实年纪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开口说道:
“那夫人您……也就是二十出头生下夕妃小姐的……”
“华姑娘心思就是活络。”
五十岚夫人淡淡地称赞道。
“没错,夕妃这丫头就是十九年前出生的,那时候我不过二十三岁,而她的父亲,就是森柊吾。”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五十岚夫人所救下的那些女子虽然心中一直不明白五十岚母女之间,为什么有如此惊人的年纪差。
可当事实真相摆在她们面前之时,她们显然一时间无法接受。
五十岚夫人丝毫不顾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今夜是复仇前的最后一夜,而夕妃她又正好不在身边,我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也不想让这个秘密随我一起掩埋……”
“所以您就让她去杀死自己的生父吗?”
华的话语中带上一丝不满,三个星期的相处,让她了解到了夕妃虽然在仇恨中长大,但她心中始终怀抱着对未来的向往以及对爱情的憧憬。
她母亲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毁了她一辈子。
当夕妃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当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她必然会崩溃的。
“别太急躁,华小姐,你不知道森柊吾他在我心中留下多少伤痕,让我承受多少苦难。
先听故事,再下决断。”
面对华的质问,五十岚夫人丝毫不以为意。
华闻言也沉默下来,她倒是想听听,那森柊吾究竟做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情,导致五十岚夫人不惜赔上自己的一生也要对其复仇。
“五十岚这个姓氏现在虽然可能没落了,但是二十年前在青木道、天煌道一带,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我的父亲,五十岚拓真,是十七众的一员,受赐神兵黑幡白刃,最高位于赐临碑一百五十八名。”
“不可能……”
那曾拿匕首刺向华的里代‘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双目满是惊讶望向五十岚夫人。
但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挪开目光缓缓坐下。
亭中众人都有些惊讶地望向她,不知道素来干练的里代为什么会对十七众这个名字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而十七众这个名字,对众女来说似乎有些耳熟,可多年来她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曾经之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说一个过往听过的名字了。
而华则是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五十岚夫人。
“好像只有里代还记得啊,你给她们讲一下吧。”
五十岚夫人微微有些不满。
“是,夫人。”
里代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十七众,十一家华清家之一,三百年前夺得华清家席位之后就未曾衰败过。
相较于其他华清家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真正被神祗承认的信徒总共只有十七人。
十七众行事风格素来隐秘,甚至比古龙峰的信徒还要低调,因此普罗大众对其很不了解。
但十七众的信徒实力之强,令人咋舌,我记得最鼎盛时期,十七众全部十七人都进入赐临碑前三百名。
而他们的实力如此强劲的原因,就是因为十七众所信仰的神祗‘万物诞生’赫洛特克所赐下的十七把神兵。
其品阶是凌驾于威尔史克刀匠所能打造出来的最高品阶,金瞳上品的存在,神级。
整个圣盟不到百把,而十七众独占其中五分之一……”
说完,她望向那五十岚夫人,瞳孔中的震惊之色仍未散去。
“说的不错,里代。”
老夫人浅浅一笑,听闻旁人用崇拜的口吻谈及自己的势力,总是令人心头舒坦。
“我说啊……原来是从赫洛特克族那里流传下来的技术,我就感觉当时那一副要死模样的小丫头刺向你的匕首,其上怎会有着如此熟悉的气息,原来如此……也难怪她能认出威尔史克人并不认识的精灵……”
玄炎恍然大悟。
华却不关心那赫洛特克是否是玄炎的旧识,她望向那里代,有些不解。
对面侃侃而谈的模样倒是与那无觅涧的千鸟有几分相似,莫非对面曾在无觅涧中任职?
五十岚夫人似乎看出了华的好奇,轻笑着说道:
“华姑娘,你别看里代现在只是一位破旧客舍的招待员,她以前……”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里代打断。
“夫人,您不是说好不会对旁人提及此事吗?”
里代的声音冷淡下去,其中满是拒绝之意。
“对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喽……抱歉里代……”
五十岚夫人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沉吟片刻,似乎在回忆自己说到哪里,继续说道:
“我父亲当时是十七众的一员,虽然说不上是威名远扬也足以算是名震一方。
可他在我十七岁那年不幸为贼人所暗算,虽然他的几位同门将那方贼子斩尽杀绝却没能救回来我父亲的性命。
赫洛特克大人可怜我,顺势让我继承了我父亲的席位,也成为了黑幡白刃的使用者。
十七众的诸位念及我父亲的旧情,对我照料有加,我的实力也在稳步提升,很快跻身于赐临碑之上……
原本一切都如此光明,可是他的到来却改变了一切。”
说到此处,五十岚夫人的语气变得低沉,任谁都能感受到其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她叹息一声,抓起面前一位女子的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虽然被赫洛特克承认的信徒只有十七人,但大人他允许我们各自招收门徒。
维持势力运作,保持十七众的声望,这是必不可少的……
像是我发给你们的匕首,就是才用赫洛特克大人的技术打造的,当时的十七众从属,也使用着相似的伪神兵。
而他,那森柊吾就在一次选拔中脱颖而出,拜于我的门下。
那时候他还是一位安静宁和的少年,凡事不争不抢,天赋上佳又修炼刻苦,深得我心。
十七众的诸位大都同意若是哪一位意外身亡,便把森推举出去,使其继承他的席位。
即使知道了这一点,那时候的森也只是笑笑,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他只比我小了三四岁,在确认他的天赋之后,我将其带着身边,悉心培养,想着能为势力增添一员干将,可是……”
五十岚夫人忽然长叹一声,其间吐不尽的哀愿与忧愁。
空中云层覆盖,似乎就连空中的繁星都不愿听那悲惨往事,用乌云遮住双耳。
“我怎么就爱上了他呢?
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他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时候的我丧父,继承席位不久,没日没夜地投入到势力中的各项任务之中,以此来排解哀愁。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然一片荒芜。
这个时候他出现了,安静地侍立在我身后,敏锐地体察到我的心绪,尽可能地让我感到安心……
这样的人……爱上他也无可厚非吧……”
五十岚夫人痛苦地闭上双眼,揉着太阳穴,此刻的她仿佛又老了几分,但她很快平静下来,继续说道:
“每当我想对其吐露真心的时候,他对待我就愈发敬重。
每当我放弃这个想法,准备安心尽自己的职责的时候,他却待我愈发温柔。
就在我因为爱情而饱受煎熬的时候,他忽然表现出几分异样。
先是做事粗心,为势力带来损失,后来整日里神情恍惚,几乎无法正常生活。
身为师傅,身为爱慕他的人,我自然焦躁不已,可他就如同往日那般对我笑笑却什么也不说。
直到某一日,我不知为何心绪不宁,深夜去中弟子的房间巡查,却发现他不在房间,屋内只有一封留给我的信,感谢我的授业之恩……”
“怎么会,他竟然不辞而别?”
之前与华打过招呼的理听得入迷,忽然发声。
看来即使再怎么命运悲惨,女孩子们天生对这种爱情故事没有抵抗力。
“对,不辞而别。”
五十岚夫人惨笑一声。
“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圈套罢了,他知道我不会弃他于不顾。
可当时的我却完全慌了神,请势力内擅于卜卦的前辈帮我算出森的方位之后,却发现他已然去往了飘渺道,那里正是当时的一支名家,诡雾宗的所在地……”
“二十年前如日中兴的名家诡雾宗,一夜之间消声觅迹,居然,居然是您做的?”
里代再度展现她那惊人的情报储备,盯着五十岚夫人,语气中满是骇然。
五十岚夫人淡淡地看她一眼,仿佛独力剿灭一支名家,这般惊世骇俗的战绩,在她心中根本不值一提,继续说道:
“我日夜兼程,终于在森进入飘渺道的前一天赶上了他。
见到他的一瞬间,我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扇了他几个耳光之后又抱着他痛哭。
那一刻,我身为师傅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所剩的只是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人。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无论他去哪我都会去,只要他不会再一次抛弃我就好。
可森依旧注视着我,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可现在看来,他一定是算好我赶路的时间,恰好在我赶上其的一瞬间抵达飘渺道的边境。”
“那他……为什么要去飘渺道呢?
我记得那时候诡雾宗恶名在外,治下每十户人家每年就要送出一人供其祭神,连续灭了好几支羽林家,常人唯恐避之不及……”
里代皱着眉头发问。
“森他就是出身于飘渺道的啊……”
五十岚夫人又一声叹息,继续说道:
“我追上他之后也质问他为什么要来自寻死路,他这才告诉我缘由,恐怕也是他跟我说的唯一真话了。
他原本出身在一个飘渺道富裕家庭,可父亲经商失败,家境衰落,可与其一同划为十家的剩余九家依旧家境宽裕。
他们联合起来向执行人送上大量金币,并将森一家囚禁起来,想用他们先抵上这几年祭祀的名额……”
“怎么……这样……”
年纪最小的理惠低声说道,姐姐连忙让其噤声。
“于是森他就看着今年卧病的祖父被带走,之后是父亲,是疯掉的母亲,是一直用身体为他们一家换取日常物资的姐姐。
第五年,终于轮到他了。
森说他在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声音告诉他如何才能逃出去。
梦醒之后他按照梦中的声音,果然发现了看守之人的纰漏,森趁机逃出,连年幼的弟妹都弃之不顾。
等到他跑出飘渺道之后,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复仇,不仅要向这九家坑害他的富商复仇,还要将整个诡雾宗推翻……
于是他便找到华清家中距离其最近的十七众并顺利成为我的弟子……
这便是他不辞而别的缘由。”
五十岚夫人缓缓讲述着森的悲惨往事,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怜悯,但恨意依旧强烈。
“于是……夫人您就帮助他灭掉了一支名家?”
华发问,不由得有些敬佩起这位敢爱敢恨的女子。
“是啊……”
五十岚夫人幽幽地叹息一声。
“那时候的我宛若走火入魔一般,听着森满脸痛苦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我才知道在他那平淡的安宁的外表之下,隐藏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的心也扭曲了起来,只想助其完成复仇。
于是我们就杀入飘渺道,直攻诡雾宗大本营……作战过程就不说了,诡雾宗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一个能活着离开。
而我所付出的代价,是向神兵黑幡白刃献上了四十年的寿命。”
谜题揭晓,众女哗然,她们终于知道五十岚夫人与其女儿过于惊人的年龄差的缘由,一个个望向老妇的目光中满是震惊与惋惜。
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女子舍得为自己的男人奉献出四十年的寿命呢,何况还是在如花一般的年纪。
就连玄炎都忍不住感慨:
“也难怪这五十岚对那森如此恨之入骨了,任谁付出如此最多,还被抛弃,都会这样吧。
现在看来那名为森的小子一开始只是想加入华清家学点东西,之后就展开复仇,谁知平白多了一位爱慕上自己的便宜师傅,正好加以利用……啧啧,够狠。”
华沉默不语,一旁的里代开口问道:
“后来呢,在飘渺道陷入动荡之时发生了什么?夫人。”
“后来?”
五十岚夫人的眼神变得迷幻,似乎在回忆着她人生中最幸福、却也最不愿去面对的过往。
“我们隐匿行踪,在飘渺道内一处小岛中住下疗伤。
一开始,一切都很美好,我们原本都以为我的容颜不会产生变化,只是寿命会缩减四十年,在三四十岁的时候死去,于是我们彼此倾吐着情感。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甚至想着一辈子能这样下去多好。
可很快,噩梦来临了,我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明显。
每天早上起床之后我都会在眼角眉头发现新的皱纹,头发大把大把的脱离,变得花白,皮肤松弛失去光泽,甚至连牙齿都开始脱落……”
众女不由得沉默,身为女性的她们显然清楚,转瞬之间丧失那引以为傲的青春靓丽对于一名高岭之花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悲剧的终点还在后面,她们默默聆听。
“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躲在被里不敢起床,小屋中的镜子都被我砸碎掉,一遍遍祈求着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森这个时候表现的相当镇定,也成为了我唯一的慰藉。
他安慰我说即使无法将失去的寿命拿回来,那也一定能够将容颜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那个时候我们身上有着不少从诡雾宗搜刮来的宝物,他就带着物资去往月华馆拜访长老研制魔药。
可两个星期之后他就归来,说是运气出奇得好,在路上遇到高人云云。
那时候我深爱着他,对其说的话深信不疑。
看着那泛着泡泡的淡粉色魔药,我拔下瓶塞一饮而尽,随即昏迷不醒。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小屋之内,森也不见踪影,我只记得那个早晨……外边下了很大的雪,湖面上一片雪白……”
听到此处华这才明白过来久我所说的十九年前大雪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忍不住问道:
“那魔药,不是医治容颜之药,是什么?”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花花公子研究出来的,专门对付怨女的魔药。”
五十岚夫人冷哼一声,眼波中原本的柔情与惶恐已然消失不见,现在只剩下深深的恨意。
“是一种遗忘魔药,可以让一名女子遗忘自己心爱之人的恶毒之物。
哼,我还真应该感谢他没有下狠心杀死我。”
“那您……是如何想起这一切的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奈绪终于发问,此刻她也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
“森柊吾以为他能够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殊不知十七众中隐藏着一个旁人不知晓的秘密。
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赫洛特克大人所赐下的十七把神兵中,每一把都有独特的器灵存在。”
五十岚夫人冷冷说道。
“玄炎前辈?”
华暗中发问,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别的武器寄宿着灵魂之事。
“对于那一族来说,炼制个器灵轻而易举,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玄炎干巴巴地说道,声音中却有几分不喜。
“我的那位器灵大人引导着我回到了十七众,众位前辈看到我这副模样皆是大吃一惊,不明白我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导致需要奉献出如此之多的寿命的,那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五十岚夫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后来在赫洛特克大人的帮助下,我才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爱情转化为恨意,从那时起,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找森柊吾复仇。
可与此同时,我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怀了他的种……就是夕妃这丫头。
而那个状态下的我自然也无法履行自身职责,神兵被收了回去。
而赫洛特克大人看我这副模样,也没有对我施加什么惩罚就让我脱离了十七众。
落得这步田地的我,华姑娘,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找其复仇?”
此时原本寂静的山间风声呜咽,似乎在为五十岚夫人鸣不平。
华一时无语,原本身居高位的五十岚为了森付出了一切,却因为容颜衰老而被抛弃,这故事倒与玄炎之前推测的有几分相似,五十岚也有十足的理由展开复仇。
她不由得幻想起若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是弗朗西斯与她,她会如何应对。
可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便被华远远甩开,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幻想她与弗朗西斯分类的场景。
“您的复仇天经地义,否则那位巫女小姐也不会让我与诺姆先生来到此处助夫人您一臂之力,只是……”
华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无论怎么说,让夕妃小姐去行刺她的亲生父亲,您有没有想过,她一旦得知事实的真相,整个人生,可就完了啊……”
“她不会知道的。”
五十岚夫人脸上的醉意终于消退,她走到亭子边上,望着夜空中的云层。
“明天会面对森的,只有我,夕妃那丫头,华姑娘你以及那你那位精灵朋友。
在整个行刺的过程中,我不会说一句话,也不会露出自己的真容,我只希望他死。
到时候希望你这边也不要说多余的话。”
“那是自然……我与诺姆先生都不是多言之人。”
华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但仿佛又想到什么,随即问道:
“那……绘空楼他们所信仰的神祗,那一位难道察觉不到森柊吾的死因?”
“你想多了,华姑娘,赐福于威尔史克的绝大多数神祗,都没有办法准确了解到每一位信徒的具体情况,它们最多只能判断出自己的信徒是是生是死。
而绘空楼所信奉的那位‘卷画’普莉希拉更是痴迷于画道,不喜旁人多加打扰。”
五十岚夫人显然是将每一种可能的后果都考虑在内,随即回应华的疑惑。
华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
“除此之外,我还准备看看局势,能否将夕妃伪造成,整只巡查小队中幸存的最后一人。
让她带着我的尸身,以及森的尸首回到绘空楼,说这是行刺之人,从而继承森的衣钵。”
五十岚夫人淡淡说道。
“什么?夫人,您这是?”
华讶然道,她怎么能听不出对面话语中那赴死之意。
“我虽然有把握能刺杀森柊吾,但却没有把握能活着归来。
当然,复仇完毕,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到时候华姑娘你就自行离去,不要掺和到后续事务当中,寻找巫女大人完成你的祈愿就好。”
听着五十岚那苍老的声音,华幽幽地叹息一声,有些悲剧看来是注定的,五十岚夫人无法得以善终。
但她临死之前也为自己女儿铺好了路,这一点让华对其生出几分敬意。
此时山间风声依旧,云层流动,那残月终是露出真容来,夜空中群星闪烁,诺姆依旧站在亭外,不知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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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个令人感慨的故事啊……”
玄炎回味着五十岚夫人的讲述,感慨万千。
“或许就是因为爱情的存在,才会让这些痴男怨女如此痛苦吧。
多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最后不过一场空梦,人终归是会变的……”
华默默地听着玄炎絮絮叨叨没有说话,烈日当空,她与诺姆还有五十岚夫人依旧坐在昨夜的亭中。
大阵早已布好,十二名被五十岚夫人捡回来的女子也各自就位,准备为大阵提供能量。
万事俱备,只等森柊吾自投罗网。
阵法《恨意仇煞阵》,金仙下品,是那位‘苦痛洗礼’扎里克所赐下的阵法,奥妙无穷。
其能将众女子的怨气与痛苦转化为一种名为煞气的能量,攻守自如。
而阵法,自然也与魔兽、魔药、法器一般被分为金银铜三级九品,铜法、银灵、金仙,秩序分明。
阵法是万物的根基,可想要真正了解此道需要天资与勤奋并佳。
基本上阵法师在自身修为上不会有多少造诣,他们需要将自身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其中,运气好能够小有所成。
因此拥有名声的阵法师在威尔史克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无一不被紧密保护起来。
之前弗朗西斯手头也有一本从老弗里曼那里缴获的风属性阵法,那阵法所形成的飓风,让安库德一行人在荒漠中损失惨重,也让弗朗西斯与安缇诺雅有机缘得以相会。
他曾对其加以研究,可是数日下来,连入门的方法都没有找到,还引得玄炎阵阵讥讽。
此次有金仙级大阵加持,想必那森柊吾绝对无法逃脱升天。
华又再次往道路尽头望了望,依旧没有看到森柊吾一行人的身影,这不知道是她多少次向远处张望。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自己即将目睹父女兵戎相见,双方却不知情,而自己却无法劝解的情形心中就一阵烦闷。
而她身边的五十岚夫人,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已带上兜帽,让人看不清真实面目。
五十岚夫人安坐于亭中,等待着结束自己命运之刻的到来。
“应该把小白小黑带来就好了,它们定能提前预警,我也不用如此提心吊胆的……”
华暗中想到,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望向远处,诺姆与五十岚夫人同时抬起眼睛。
道路的尽头,果然出现一支数十人组成的队伍。
仔细望去,众人竟悬浮与一朵祥云之上,那云朵贴着地面飞行。
两人在云头展开画卷正在施法,显然是他们在操纵着那云朵。
五十岚夫人行刺的目标,森柊吾,依旧如同华之前在祈愿堂看到的那样,面色和煦地在和身旁的弟子们说些什么,并未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而夕妃正挤在众人当中,聆听着森的教诲。
“果然来了。”
五十岚夫人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情感,华不由得转头望去,不知道五十岚十九年后再次面对这抛弃自己的负心男人,心中是何种滋味。
可那云朵运行的速度显然要比华运转得快,转瞬之间就来到几人脚下,华还来不及多想,就听一旁的五十岚夫人开口,声音冷冽:
“二位,准备动手。”
说着,她右手向下一挥,大阵随即开始运转。
那一瞬间,华能明显感觉到,潜藏于此地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黑雾从绘空楼一行人的脚下涌起,那操纵着祥云的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黑雾淹没。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血肉就消融不见,化为白骨散落一地。
祥云随之崩溃,绘空楼众人瞬间乱作一团。五十岚夫人眼中精光一闪,操纵着那黑雾作势就要将众人吞噬。
“这便是煞气吗?”
华能感受到那黑雾之中有无数骷髅翻滚哀嚎,散发着浓浓恨意,似乎要撕碎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生灵。
可她还没有感慨完,那即将闭合的黑雾之中忽然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瞬间将黑雾击散。
“叁之卷,新雨落竹林。”
一道柔和却凝重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在华的面前。
绘空楼众人的脚下竟凭空出现一颗颗竹笋,空中春雨落地,竹笋迅速攀升,瞬间冲破那黑雾。
只见森柊吾一马当先,胸前展开着一副画卷,那画卷赫然画着一片竹林。
原本惊慌失措的绘空楼众人此刻也稳定心神,竹林之中的他们望向山腰上的亭子,此处唯一能让人隐匿身形的场所。
看到自己的突然发难被对面轻易破解,五十岚夫人兜帽下的嘴唇微微颤抖,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望着对面那即将步入中年的男子。
“如此浓厚的煞气,不……此地居然还有某种金仙级大阵?
阁下伏击我等,肆意残杀绘空楼门徒,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低头看了一眼已然化作白骨的两位门徒,森柊吾沉声问道,他抬头望着从亭中缓缓显露身形的三人,原本柔和的面庞之上宛若寒霜。
但他随即发现了什么,惊讶地‘咦’了一声:
“你们两个,不是数周之前去祈愿堂觐见巫女大人的一对男女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当时觐见巫女是假,观察我等动向才是目的所在?”
华有些讶然,她没想到在当日如此混乱的祈愿仪式之中森对于她与诺姆的姿态仍有印象,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五十岚夫人,冷声回答:
“妾身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还请阁下请勿见怪。”
其实她若是说出自己是受久我镜理所托前来刺杀森柊吾的话,想必对面这些将那位巫女奉若神明的众人定会陷入惶恐。
但不管怎么说擅自将久我之事抖搂出来显然是不妥的行为,毕竟华也不清楚,久我她究竟希望事态怎样发展。
“好,好一个受人所托,不过姑娘你既然选择与我为敌,那就不要怪森某不客气。”
说罢,森柊吾面前画卷一闪,四周竹林随之发生变化,它们裂解为一段段竹节,一端变得尖锐,在空中稍微调整角度便向华等三人疾射而来。
还未等华出手,五十岚夫人双手一挥,一道煞气凝成的墙壁凭空形成横亘在三人面前瞬间将那些竹节吞噬。
她随即变阵,这次空中出现了无数哀嚎不已的骷髅头,从四面八方向竹林发起进攻,看来她已能得心应手地操控那《恨意仇煞阵》。
华见状叹息一声,对诺姆低声说道:
“我们也上吧,诺姆先生。”
说罢,黑焰瞬间包裹双刃,华随即消失在原地。
下一个瞬间其便出现于竹林上空,渊狱冥火所及之处,原本翠绿挺拔的竹子无不干枯焦黄。
“什么?”
森瞳孔一缩,他能从那黑焰之中感受到一种无可比拟的毁灭气息,焚尽一切。
但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诺姆这边也突然发难。
地面上无数巨石颤抖着裂为碎片,填补上那骷髅的空隙,轰砸在竹林之上。
那竹林瞬间摇摇欲坠,无数竹叶落下。
“森楼主,请让我等助您一臂之力。”
森身后的门徒们,见那竹林被黑焰几乎摧毁,还未等森下令就自发行动起来。
他们齐齐展开画卷,各种意象显现,宝塔,转轮,野牛,意图填补竹林的漏洞。
可它们在遭遇到华的渊狱冥火的一瞬间便化为灰烬,受到反噬的几位门徒口吐鲜血,满脸不可置信地到了下去。
他们是十一家华清家之一的绘空楼的信徒,更是赐临碑上排名前二百的森柊吾的亲传弟子,怎会在与一名不知名的女子的交锋之中,一击之下就败下阵来。
森柊吾看在眼中又急又怒,事到如今他终于确定,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伏击。
可对面三人却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各种攻势如同疾风骤雨般削减着竹林的范围。
眼见其即将化为乌有,五十岚夫人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
因为她知道,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绝不会止于这般境地。
“伍之卷,曲水天上来。”
森柊吾的声音再度响起,另一幅画卷于面前展开,只见其上绘制着一湾溪水,颇有出尘之意。
可当意象真正转化为现实时,众人发现,那哪里是溪水,简直就像是奔腾不休的河流一路高歌,从悬崖之上奔涌而下。
一时间水声大作,宛若万马嘶鸣,侵蚀那竹林的渊狱冥火以及乱石骷髅被从空中冲刷而下的水流悉数化作齑粉。
水流重重地砸在地面,引得泥土四溅,地面之上瞬间出现一小片湖泊。
而那原本残破不堪的竹林在大量水流的滋养下散发出新的活力,将绘空楼众人牢牢护在其间。
一击之下就扭转局势的森,一边操纵着面前的两张画卷,一边抬起头望向华等三人,脸上表情恢复淡然:
“金仙级阵法,神秘的黑焰,如此大范围又精妙的土属性魔法……
三位看起来果然有些能耐。
不过到此为止了,能够将我这伍之卷逼出来,足以自傲,准备受死吧。”
“不要太猖狂了……小鬼……”
五十岚夫人终于忍不住发声,只是声音刺耳尖锐,完全不是其原本的声线。
她的声音充满恨意,忽然厉声说道: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华知道她这话是对夕妃说的,于是转移目光,发现那夕妃果然出手。
她在森柊吾施法对抗三人之际摸到他的身后,在五十岚夫人一声令下之后突然发难,如同一只豹子一般抽出匕首刺向森柊吾的脖颈。
就在华以为她即将得手之际,情况突变。
那森仿佛早已知晓她会有此一招似的身形一转闪开了夕妃的突袭。
这一幕不仅让华与五十岚夫人,甚至绘空楼众人都愣住了。
夕妃更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森在避开她的一击之后却没有动手,双目直直凝视着她,夕妃在他的视线中没有看到愤怒,有的只是悲凉与失望。
“森楼主……”
夕妃低声叫道。
“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指导你的?哀川夕妃?
让你联合外人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森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感,但任谁都能从其身上感到一股凄凉。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私下改变规划好的寻访路线就是暗藏心机,没想到你居然暗中联系这些人来做如此令人苟且之事?
为什么呢,你平日里有什么需求我没能满足你吗?
你难道也是受人所托,或者说你就是整起事件的策划者,加入绘空楼拜入我门下的目的就是刺杀我?”
一连串的诘问让夕妃说不出话来,她求救似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平心而论,森在其加入绘空楼之后对其真可谓是仁至义尽,不仅平日里带在身边多加指点,修炼上有什么困惑之处他也有问必答,自己的背叛显然让对面失望至极。
“哀川夕妃……这个假名字取得妙啊,悲伤与仇恨像川河一般奔流不息……”
作为场上唯一一位置身事外的存在,玄炎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吐槽着。
华心中清楚夕妃自然是不能用五十岚的姓氏接近森柊吾,那定然会被森察觉。
甚至她那原本与五十岚夫人九分相似的容貌都通过种种手段产生了几分改变,致使母女二人不再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样,可细微之处却无法改变,比如眼角眉梢,朱唇贝齿。
不过这或许也是森对夕妃如此上心的原因,对于自己曾经深负的女子,他心中应该还是有所愧疚的。
可森现在目光之中满是悲愤,他越是想起自己往日里对夕妃厚待,心中的失落与愤懑就愈是汹涌。
他再也无法忍受,必须要给那些受创或是身死的门人一些交待。
轻叹一声便右手一抓,数根竹子极速生长,眼见就要将夕妃的身体贯穿。
而那夕妃也愣在原地,似乎因为自己的人生痛苦不堪,再也无法闪避。
他转过身去不愿看自己的爱徒惨死,可意料之中的竹子穿过血肉的声音没有响起。
森连忙回首,发现数块石板竟穿过重重阻拦,将那些竹子拦下。
“不可能!”
他再度回首去看向诺姆,瞳孔之中满是震惊。
竹林是他魔力具象化的产物,在这片竹林之中,他掌控着绝对的生杀大权。
可对面那从未开口的神秘男子竟能将石板送入其间,也就是说对面对于魔力的理解,竟远在他其上。
这变故让森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里。
可就在此时,身后众门徒的惊呼声再度响起。
森连忙回过神来,发现那黑焰不知何时竟在竹林一侧灼烧出一个窟窿,那女子竟凭空消失在原地,就好像穿梭于虚空之中,转瞬之间出现在竹林内一把将还在发呆的夕妃拉起逃之夭夭。
众门徒想要拦截却被华轻易避开,森柊吾却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拦。
“真是的,五十岚夫人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啊,这不是把夕妃小姐往死路上逼吗?”
华一边暗中向玄炎吐槽,一边侧目看向五十岚夫人。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整个计划的最大弊端,那就是作为奇兵的夕妃与森之间实力相差过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招至死亡。
因此她多留了个心眼,请诺姆对夕妃多加注意,万一情况危急就将其救下,现在看来事态的发展果然如其所料。
可一向能言善道的玄炎此刻却没有说话。
“母……夫人……”
夕妃低声叫向五十岚夫人,心中一方面因为行刺没能成功而懊恼不已,另一方面则面对森的职责而感到羞愧。
谁知五十岚夫人根本没有回应她,身形一动不动,凝视着对面的森。
森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双手齐举,地面上聚集而成的湖泊竟缓缓升起,作势就欲将五十岚夫人等人碾为肉泥。
“哼。”
五十岚夫人见状冷哼一声,依旧一语不发,抬手向前,身下大阵光华亮起,成千上万股煞气从地面中涌出,翻转奔腾并瞬间形成一尊手持长刀的巨大骸骨。
它那由骷髅头中的眼部精光一闪,张口一口煞气喷涂在长刀之上,随即右臂发力挥刀,一刀将那砸向众人的湖泊劈开。
“怎么……可能……”
森身旁的一位门人见状,目露绝望之色,他可是曾见过森柊吾用这湖泊重创一只金骨下品的魔兽,可是在那巨大骸骨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森却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他冷冷地看着那骸骨嘶吼着朝自己突袭而来。
两张画卷光华大作,相互交织,溪水滋养竹林,竹林稳固溪水。
那骸骨的长刀随即劈到竹林上,双方缠斗到一起。
华见状暗中叹了口气,再度运转魔力。
此刻的她已然不想去考虑五十岚夫人、森柊吾、夕妃三人之间的是非对错了,她只想快些结束久我派给她的任务,好救回弗朗西斯。
原本包裹双刃的黑焰却悄然隐去,凝结成近乎晶体的形态覆盖于刀尖,这是她从弗朗西斯那面烬鸢臂盾上所领悟的技巧。
此等形态下,她的双刃几乎可以摧毁一切。
于是趁着森与五十岚夫人操纵的那骸骨大肆交手之际,华挪移身形,瞬间出现在竹林的右侧。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刀刃已然划入竹林。
原本屏息待敌的绘空楼众门徒看见华这次没有释放出那令人心悸的黑焰是还松了口气,毕竟仅凭双刀想就想摧毁森的竹林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下一个瞬间,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发生了。
竹林右侧的一大片翠绿的竹子,凭空拦腰消失于空中,切面颇为光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暴露于华的攻击范围内的众人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纷纷大吼,掏出画卷就欲对华动手。
但华显然对他们兴致缺缺,双足在空中一点,转瞬之间出现在竹林的另一侧。
刀锋悄无声息地划过,又是一大片竹林纷纷消失。
“该死!”
与那骸骨争斗的森明白了华的意思,她这是要将自己的竹林彻底摧毁,那以此为依托的溪流的威能也会大打折扣。
他接连几击将面前的骸骨逼退,转身就去捕捉华的身影,但随即察觉到了异样。
在战场的另一侧,一尊以石为骨以泥为血肉的巨型傀儡缓缓成型。
当森感知到形成那傀儡的泥泞,居然是他那溪水砸到地上所形成的,心中的惊骇之情难以想象。
要知道,那些水流中可是充盈着他的魔力,可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却能将魔力悉数抹除并将泥泞化为己用。
这说明对面不光光是在魔力的理解上,甚至是魔力的总量上都远胜于他。
看来那人不声不响在他的竹林中召出石板救下夕妃绝非偶然,森第一次生出了自己可能会折在这里的错觉。
“你们……究竟是谁……”
森嘶哑着嗓子问道。
可诺姆自然不会去回应他,在那傀儡完全成型之后,诺姆操纵着它就砸向那竹林,显然它已然了解的华的心思。
“不!”
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竹林在傀儡的一击之下彻底崩坏,竹干枯黄萎缩,竹叶纷纷飘落,甚至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化为尘埃。
那些绘空楼门人面色惨白,他们知道没有竹林的庇护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任人鱼肉,而森那源源不绝的溪流的气势也弱了几分。
虽然华与诺姆都没有向比自己弱小之人下手的意思,但五十岚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在她的计划之中,可没有让任何一名与森柊吾有关的人活着离开此地的打算。
于是趁着森竹林被破遭遇反噬身形一阵不稳,那巨大骸骨在五十岚夫人的操纵之下化为无数等人高的小型骸骨向绘空楼众人奔袭而来。
那些门徒顿时手忙脚乱地展开画卷,召出各种意象迎敌,并连声呼唤森求援。
森强忍体内气血翻涌准备转身营救,可是诺姆那巨型傀儡却盯上了他,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就此展开。
那些普通门徒,他们怎能抵御得住金仙级大阵的攻势。
无论是什么意象,都被那群骸骨视为无物,瞬间碾碎。
而意象被破的门徒们瞬间脸色萎靡倒地不起,骸骨冲向他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厄降临在自己头上。
转瞬之间,战场之中除了夕妃就没有活着的绘空楼门徒了。
看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众人,华别过脸去,暗中说道:
“玄炎前辈……我怎么感觉,我们才是恶人呢?
献祭悲惨命运的女子为大阵供给能量,在对方阵营中安插伏兵并进行突然袭击,甚至对无法反抗之人展开屠杀……”
“哪有什么善人恶人,只有最后的胜利者罢了。”
以玄炎万载的寿命,什么样的场景它没有见过,感知到华心中的几分迷茫,它宽慰道:
“毕竟对于你来说,又有什么东西比弗朗西斯重要呢?”
华闻言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是啊,又有什么能比弗朗西斯重要呢……”
说着她转向那门徒悉数阵亡的森,心想着早些将其了结。
可异变突生,在与巨型傀儡争斗的过程中,森突然放弃了用水流抵挡傀儡那惊天动地的攻势,转而抬手抵御。
华一愣,以人类之躯怎能与傀儡正面抗衡,他难道是因为眼见门徒们死在自己面前而失心疯了吗,但她随即察觉到异样。
只见森那抬起的右臂上,竟突然包裹上极为耀眼的金色液体。
这场景在华的眼中莫名的眼熟,这不是安库德那些赋予者在修炼到极高深的境地才会出现的白芒覆体吗?
只是赋予者们是白色,他怎么会是……金色……
察觉不妙的华刚想出言提醒,可是已然来之不及。
森竟然正面结结实实地接下傀儡一击,气浪翻涌。
可是森那悬浮于空中的身形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傀儡的右臂在一击之下诡异地弯折起来,随即碎裂。
那傀儡稳住身形意图再度发动攻击,可金光一闪,华甚至没有看清森是如何出手的,巨型傀儡的胸口就多出一个窟窿,随即倒在地上,化作尘埃。
“陆之卷,鎏金缠衣。”
回首看了一眼众门徒的惨状,森瞳孔之中满是杀意,他的眼光在华等四人身上流转,被盯上的人心头不由得一惊。
“我原本不想以这副姿态示人的,毕竟被鎏金缠绕的我,没有办法很好地掌控了力道,容易伤及无辜。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能够将我这副姿态逼出来,你们也算是不虚此生了,去死吧。”
说吧,森身上金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他的速度竟比华之前所遇见的北原的刀光还要快上三分,华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还未等她开口警戒,森就瞬间挪移到了阻碍他营救自己门徒的诺姆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侧脸,随即发力。
诺姆的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砸向一旁的山体,整个人更是径直陷入山体当中,被灰尘所淹没,不知生死。
“当心,丫头!”
华还在因为诺姆的遭重而心惊时,玄炎的低吼声已然在其心间响起,她心中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闪躲。
可森的速度之快、力量之强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即使心中已有预警,华的侧腹处还是被森的拳风所触及,鲜血喷涌,数根肋骨暴露于空气之中。
剧痛之下华闷哼一声,她放任自己的身形向地面倒去,以此来规避森的追击。
可誓要将其斩尽杀绝的森怎会给她这种机会,金光一闪就出现在她的身边,正欲出手将其劈为两段身后忽然一阵鬼哭狼嚎,五十岚夫人见状不妙出手相救。
“就是你……残杀我门下子弟……”
森转头望向五十岚夫人那佝偻身形,语气之中满是阴森之意,完全没有考虑过面前之人可能是为其付出一切又被其残忍抛弃的女子。
他随即身上金光大作,鎏金在身上流转,气势达到顶峰。
对于那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煞气他竟丝毫不以为意,径直从中穿过,以手为刀,直取五十岚夫人。
但此时森忽然感觉周围空气一阵凝重,他低头望去,发现诺姆不知何时从乱石中钻出,此刻他的披风已然不知道丢在何处,露出精灵那黄金一般的面容。
只见诺姆双臂高举,雄厚的土属性魔力滔滔不绝,在森的四周瞬间形成一处土石领域。
不仅数面厚重的石盾挡在五十岚夫人身前,周围更是产生无数石矛激射向森,那阵势恐怕金骨级魔兽都难以从中安然而返。
可森丝毫不慌张,他看着诺姆的金发以及那标志性的精灵耳朵,冷冷说道:
“原来……是异族,怪不得一言不发,怪不得对魔力有着如此深厚的理解。
不过阁下莫非以为展开此等程度的领域,就能限制我吗?
你以为只有你能操控土石吗?”
说完,森身影一闪,随之消失在原地,那些石矛扑了个空,相互碰撞掉落于地。
下一个瞬间,森出现在另一侧的山坡之上,双指并拢在地上一划,一道金光闪过,竟将那小山的山头整个削了下来。
可这还没有完,森竟伸出双手插入到那山头之中,硬生生将其扛起,用力挥下砸下诺姆。
两颗山体碰撞所引发的震动不异于一场地震,烟尘瞬间淹没的地面上的一切,崩裂的巨石如同流星一般砸向四周。
好在这周围都是荒山,没有动物定居,不然会有多少鸟禽走兽流离失所。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力量……”
烟尘之中的华目露震惊之色,在山头砸下的一瞬间,她目睹的诺姆被两块巨石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显然是九死一生。
“别管那些了,丫头,趁现在,用那招!”
玄炎连声催促,显然它认为华的身形被灰尘淹没是一个绝佳的突袭机会。
华咬了咬牙,举起双刃。
而此刻空中的森挥砸下山头之后竟好整以暇地望向四周,刚刚那一击看起来似乎没能损耗其分毫的样子。
只是他将诺姆的领域彻底摧毁以后,那作恶多端的老太太竟隐去身形,不知躲藏于何处。
到了这个时候,占据绝对优势的森丝毫不急躁,他仔细地感知战场内的所有动向,毕竟他已发誓,定要将这四人赶尽杀绝。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连忙向被灰尘包裹着的某处望去,只见那里竟诡异地出现一片真空区域。
华伫立其间,鲜血滴落于脚底,她的双目之中一片澄澈,双刃并拢,黑焰涌出。
这是她目前所习得的,最强也是最后的招式。
一声清亮的凤鸣声响起,森心头一悸,只见一只周身上下被黑焰包裹的玄凤虚影出现于空中,它清鸣一声,便向森俯冲而来。
“好夸张的压迫感,这是……”
森心中微惊,面前生物所给其带来的压力甚至远远超过他曾经在某处秘境打过照面的金骨中品魔兽。
但若是那凤凰本尊降临森的心中或许还会产生几分忌惮,气势再怎么强横,它终归只是某种由火焰组成的虚影罢了。
森没有丝毫犹豫,身上鎏金流转不息,竟在右手处延展出一把全金的刀刃。
他箭步向前,右臂上扬,一道宛若能劈开日月的刀光涌出,那战无不胜的玄凤虚影竟被那刀光径直劈为两半。
将周身魔力都灌入到其中的华遭受反噬,一口鲜血喷出,失控的魔力在体内肆虐,让华全身宛若遭受刀割般疼痛。
她双目圆睁望向远处那个被鎏金缠绕的身影,满脸惊骇。
可森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过来终结她性命的意思。毕竟以华目前的伤势,一时半会儿站不起身来,不如先将那鬼鬼祟祟的老妇找出来杀掉,再解决掉剩下这几个家伙。
如是想着的森忽然胸口感到一阵刺痛,五十岚夫人的身影缓缓从虚空中浮现,头顶悬浮着一枚淡蓝色的符咒,显然是那符咒助其隐身。
她双手持握一把匕首刺向森的心窝,手背上青筋凸起,用尽全身力气。
可是却无功而返,那把看似锋利的匕首却只是让森胸口表面的鎏金稍微凹陷些许,甚至都没能将其刺破。
虽然看不清对面的面容,但森能明显从那双宛若枯枝败叶的臂膀上感受到对面的衰老,他目光微凝,冷冷说道:
“有趣,你所使用的这隐身符咒,是从二十年前那被从圣盟中除名的诡雾宗那里得到的吧,那你知道,是谁彻底毁掉那诡雾宗的吗?”
可是他却没有等来回应,对面的老妇愈发用力刺向森,她牙关咯吱作响,就好似森是造成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一般。
此情此景让森的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厌烦,他根本不认识她,为何要遭到此等对待,于是一掌拍在五十岚夫人的肩头上,将其重重砸入地面。
看着五十岚夫人的身影被激起的烟尘覆盖,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那全身被鎏金包裹的森,实力之强大已然超出她的想象,无论是速度力量敏捷或亦是攻击与防御,都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
华毫不怀疑,仅凭他一人之力就足以击败风隐城各路高手,安库德的精灵与人族更是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敌手。
“难道我……没有办法救回弗朗西斯了吗……”
晦暗的念头在华的心头闪过,面对着那绝对性的实力差距,华陷入绝望,更何况夕妃曾言森还有第七幅画卷没有展开。
说道夕妃,在她被华救回之后,她就一直在远处看在战场内的局势,这个层级的战斗不是她能够插手的。
于是她就目睹着自己的母亲肆意屠杀那些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同门,而被彻底激怒的师尊又轻而易举地碾压了她的母亲与新结交的好友,这怎能不让夕妃的心中痛苦,她甚至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但她是否能活下去,显然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神情恍惚的夕妃忽然发现面前金光一闪,击溃华等三人的森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没有逃,很好。”
森的话语宛若寒冰,双目之间再也没有往日看向她的温情。
“楼主……”
夕妃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们三个的命我或许还能留一留,看看是否存在幕后指使,但是你这个叛徒,我要让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说罢,森再不给夕妃,他的女儿说话的余地,右拳金光汇集,一拳轰入她的腹部。
血肉飞溅,森那被鎏金包裹的拳头从她的后腰穿出。
鎏金之上,鲜血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