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富江做了退让,季夏只能对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妥协。富江十足的麻烦鬼,还是阿蕾莎好,虽然偶尔有点任性,但起码很听她的话。
季夏不无欣慰地想,然后更加认真地远程火力支援阿蕾莎。裂口女很不满阿蕾莎放跑自己的猎物。这笔账她转移到了阿蕾莎的头。锋利的剪子,向前一伸,咔嚓一声,似乎能剪开空气。
阿蕾莎没有跟裂口女硬碰硬,单论肉体力量,裂口女简直是个不讲理的怪物。她的蛮力所向披靡,阿蕾莎不小心挡了她的剪刀一下,碧落黄泉差点脱手飞了出去。这柄能切割灵魂的魔剑,在裂口女的大剪子上栽了跟头。也不知道,那把剪子由什么制造,与锋利无比的碧落黄泉碰撞后,仍然完好无缺。
阿蕾莎战斗之余,还有空思索裂口女的弱点。鬼物的弱点,基本都是寄托之物,裂口女的传说离不开那把锋利的剪子。
假如裂口女的寄托之物,就是手中的那把剪刀,那她的弱点就成为不是弱点的弱点了。连碧落黄泉都拿它没有办法的兵刃几乎不可摧毁,这就意味着裂口女不死不灭,即使一次次杀死她的灵体,只要寄托之物还在,她就可以永无止境地重生。
了不起的想法,阿蕾莎佩服制造裂口女的人的脑洞。
没错,裂口女也是人造的产物,她的灵魂剪成纸片,然后重新地拼接到一起。若出现在这里的是裂口女的真身,初出茅庐的入门阴阳师,也能轻易地将她剿灭。可她不堪一击的灵魂,却藏在坚不可摧的武器,吸收的鬼气也用来优先强化寄身的剪子,简单却足够有效的方法。
但几乎没有怪异会这样做,人类的灵魂与器灵有着本质的不同。那个制造裂口女的人,势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裂口女的身影快速地接近,阿蕾莎提前“看到了”一秒钟之后的画面。自己反应不过裂口女的招式,被撞得倒后数丈,紧接着主动权落到对方手里,只能勉强地护住自己被动挨打。
数团幽蓝色的灵力团,出现在裂口女前进的路径之上。
季夏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裂口女的速度简直不讲道理,她的灵力团几乎落了空,虽然灵觉能清晰捕捉裂口女的方位,但灵力团与她的的反应跟不上。她想到了提前预判裂口女的路线,难点在于时机与方位。
她失手五六次之后,初步看出裂口女的行动模式,阿蕾莎上一刻所在,就是裂口女下一刻的所在。
阿蕾莎与裂口女的短兵接刃稍瞬即逝,没有灵觉的感知,季夏也不可能这么快掌握窍门。
饶是如此,季夏的灵力团也只是拖住了裂口女的脚步0.2秒而已。
很快,阿蕾莎就遇到了新的问题,她踏到的都是松软的碎石。战斗到现在,裂口女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地形。松软的地面对裂口女没有影响,却给阿蕾莎带来了麻烦。她的行动受地上的大小石块影响,动作慢了下来,裂口女与她的正面碰撞越来越多。
血液染到碧落黄泉工艺品般的剑刃染上了一层妖冶,神女持剑、妖魔肆虐,犹如圣经描绘的壮美创世诗篇。
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落败。
阿蕾莎只用碧落黄泉做防御性进攻,召唤血色的业火红莲种在行经的路径。裂口女光顾着与追击阿蕾莎,落入了业火红莲组成火圈,举着那把骇人的大剪子,上下腭张大如脱臼一般。
这个时候,她还不没有放弃,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觉——得——我——美——吗”
“丑爆了。”阿蕾莎握剑的手心血肉模糊一片,她与富江有种共通之处,对在意的人之外,不懂得什么叫做委婉与客气。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裂口女不管不顾,踏着燃烧的业火,向阿蕾莎杀来。此刻,她是浴火的妖怪,毕露无余地展露自己的凶残。业火烧破了她的宽大外套与裙子,鬼气化作的衣裳下,一个个灵魂怮(yōu)哭,它们如同百家被上面的布料,被人随手拼接在一起。
生前遭遇不公平的歧视之后,他们残余的灵魂还不能解脱,人为地困住同一个魂体,一遍又一遍回忆前生前的不幸,在苦痛的记忆走廊里,残忍地直面一度想要逃避的血淋淋现实。
那些怮哭的面孔以青年为主,他们有着各种容貌上的不完美。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有着先天性的兔唇,他虚睁的双眼困在记忆深处,看不到眼前也看不到真实。
“我不是怪物,妈妈说,我是折翅的天使,是上帝赐给她的珍宝。”
他大声跟地跟那些人解释,那些人只顾无情地嘲笑。怪物、怪物、怪物……他们的话语像一根根钉子,封住了他的心灵,装进一个黑色的棺木。没有人愿意跟他玩,他的课桌有着永远清不完的垃圾,课室的黑板大字写着,那些人对他的诅咒。
去死!你这个怪胎!
我们不欢迎你!
滚出学校!
他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被架在火上烤,扔到油锅里炸,关在蒸笼里焗……失重落入一个洞窟,看到头顶上的光亮离他越来越远。
永无止境的坠落下去,还是砰地一下摔成肉酱?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容貌的焦虑与他人的歧视谩骂,将他们逼到了角落。他们不得不探入伤口,拔出肋骨磨成尖刀,像美狄亚那样,自毁毁人式地向他人复仇,然后又跌落更深的绝望。
怮哭的灵魂里,有一个精心打扮的单眼皮女孩,她脸上浸透了扭曲的怒气。她长得并不难看,弯弯的眉毛,干净的五官,再经过她的妙手打扮,穿上美美的裙子,在涩谷的街头也不会逊色于其他人,她应该遇到一个带点书卷气的男孩。他们的邂逅如樱花飘落,在和煦的阳光下,枕着红白格子状的餐巾,有风筝、便当盒、写生的画笔,还有男孩怦然心动,红了半截脖子,跑上来小声地交谈,落下代表心迹的粉色信笺,淡淡的铃兰花香味附在书信上,像夜幕之下森林萤火虫飞舞,唯美让人放慢脚步,祈祷时间慢点,慢点,再慢一点。
可是,她在上大学那年,被人杀死了灵魂。高中毕业之后,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肉体。
她是那种品学兼优乖乖女,放学之后几乎不在路上逗留,匆匆地回家。偶尔见到熟悉的人,也是不好意思地小声打招呼,不自在地暴露自己的脸。她养了一只虎斑猫,四条腿短短的,所以给它取了名叫短腿,她有很爱自己的父母,还有一同长大的朋友,知根知底,畅所欲言。
大一入学,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穿着校服,母亲为了庆祝她上学,精心准备了一套裙子,白底蓝莓印,穿在身上很软很软。她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直到底下的人,沉默地看着她,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她发现自己与他们的格格不入,只能双手捏着裙角,飞快地自我介绍,捱到放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第一次,她对母亲说谎了,夜里看着学校论坛的,对自己打扮的嘲笑,她整晚没有睡觉,那条白底草莓印的裙子变成了垃圾袋里的碎布。
她开始学习打扮自己,迎合其他人的喜好,学习化各种各样的妆容,讨论时尚杂志的当季服饰,跟班级里的其他女孩打成一片。听说双眼皮流行,便利用几乎所有时间,打零工存钱,成绩一落千丈。等学校书面通知劝她退学,父母彻底对她失望,潮水般的空洞感淹没,她向班上的同学寻求安慰,却得到她们无情的嘲笑。这时,她才知道,自己依然还是她们眼中的小丑,那个穿着老土裙子的乡下妹。
那一晚,浴缸里的水很凉,意识飘散得很远。她在意识弥留之际,诅咒所有嘲笑过自己的人,她要这此轻佻的人付出代价!
……
季夏几乎无法正常维持灵力的运转,通灵之体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能帮她建立怪异的亲和,例如阿蕾莎和富江。另一方面,又放大了灵体对她的影响,在她真正成长起来之前,都将受到这种副作用的困扰。
“你这是怎么了?”
季夏摸过自己的脸,冰凉的泪水潺潺地流,宛如打开了看不见的阀门。
“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那些怮哭的灵魂的痛苦记忆片段,如同她曾经经历过一般,她能感到那种孤立无援,还有不被接纳的深沉哀伤。还有,对那些人的痛恨,恨他们不肯施舍指甲盖大小的怜悯,恨他们对自己容貌的苛刻……
但这些绝望与哀伤下,宛如潘多拉魔盒底下藏着的希望。
他们一直渴望着被救赎,有人能打破困住他们樊,牵着他们的手,带他们走到阳光底下啊!!!
阿蕾落不敌裂口女,狼狈地倒在地上。她展露的黑白羽翼,在裂口女的一击之下打原形。
“丽莎!”在这种情况下,她爬起来看向的人还是季夏。
“振作一点。”
季夏的通灵之体、灵媒职业与圣母血统,都具备长生种的成长性,存活的年龄与实力成正比。此刻的她,不过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可惜,在主神空间,代行者最缺的就是时间。
“阿蕾莎,我好难过……”
季夏抚着胸口,怔怔地流泪。
阿蕾莎阴晴不定,她还有一个压箱底的方法。只是,用了这个办法之后,她就没有办法,陪季夏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一个裂口女已经把她们逼上了绝境,接下来少了她的帮助,季夏的任务难度将指数式地上升。
她不想听到,主神冷冰冰地宣告,她的丽莎死在任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