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紧的大门蓦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人一身黑色的斗篷。
莲实喊出了声:“婆婆!”
黑斗篷婆婆对着月华点头,月华知道时机已经到了,她感到自己心像是被什么贯穿一般,有个不可愈合的空洞。
“婆婆,谢谢你之前救了我。”莲实热切地招呼道,她一直想要跟婆婆当面感谢,谢谢她救了自己性命,把自己送到姐姐身边。
“快进来坐!”
月华拉住了莲实,看着人妹妹欢欣的眼睛。没有勇气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临场现编了一个理由。
“婆婆是来带你走的。”
“走?”莲实蓦然感到恐慌,她能去什么地方?姐姐终于对她厌烦了,想要把她赶走吗?
眼见妹妹的泪水涌出,月华好笑道:“婆婆来是接你到外面,你想到哪里去了?”
“出去?”
莲实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如果她们能出去,就不会被困黄泉镇那么久。她感到了害怕,对未知的未来与外面的世界。仔细想想,我不想离开姐姐到外面的世界,这个发现叫莲实欣喜不已。
她立即拒绝:“我出去,我要陪着姐姐,我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傻妹妹,你说要陪着我,你呆在这里怎么陪着我?”月华悲喜交加。
对不起,莲实,原谅姐姐,姐姐只想你以后好好活着。忘了我,忘了我这个不值得救赎的罪人。你未来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会回到爸妈身边,找到一个爱你的男人,你会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你会拥有我没有的一切。
去吧,带着我的祝福,寻找属于你的幸福。
永别了,莲实……
自此一别,便是永世不得相见。月华克制住内心的悲怆,努力记住的妹妹的容颜,还要控制泪水以免溢出眼眶。
“我们……我们可以出去了……”
莲实涌出不可遏制的狂喜,她又蹦又跳就像小时候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她记得是个一套蜡笔,五彩缤纷地有很多颜色。只是,后来被她弄丢了,不知道放到了什么地方。她偶然想起,翻箱倒柜想要找到那套蜡笔,找遍房间的角落都一无所获。想来,或许被妈妈收走,扔到垃圾桶里被收走,在大火中哭泣,融化成透明的蜡油了吧。
“对。”月华挤出笑容,抚摸莲实的小脑袋,在心里不停地道歉。但她相信,她现在做的决定,对莲实绝对是利大于弊。时间,时间会冲淡一切……
“婆婆,先把你送到外面,然后再进来送我。”
黑斗篷婆婆哼了一声,似是发泄着对月华的不满。
沉浸于能够与姐姐一同离开黄泉镇的莲实,没有发现姐姐脸上的笑容,某一瞬悲伤得像十五的月亮,明亮皎洁,也象征着短暂的团圆,以及下一次的离别。包括黑斗篷婆婆的那声冷哼,也被她当作黑斗篷婆婆脾气古怪,自己乍乍呼呼惹得她不高兴。
“婆婆,姐姐说的是真的吗?”莲实高兴地问。
“你自己问她。”
黑斗篷婆婆爱理不理的样子,对月华欺骗莲实的行为很不赞同。
“这当然是真的。”
月华心里感激婆婆没有当着莲华的面,揭穿她的谎言。以后,莲实不可能再到黄泉镇了。她情不自禁地抱着妹妹,近乎于贪婪地汲取莲实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可以变相地替代莲实陪在她的身边,教她孤独一人生活在黄泉镇或者魂飞魄散的时候,也能感到一点微末的慰藉。
“可是,姐姐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块走?”
莲实下意识地问道,她不想离开姐姐。
“这当然是因为婆婆每次只能带一个人出去啦。”
月华的手指尖在颤抖,她用力抱紧莲实,好不让妹妹发现她的异样。
“莲实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姐姐相信你,你一个人也可以的。”
月华笑着鼓励莲实,这句话也是她此刻的心声。
姐姐说得对,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昨天晚上,她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替姐姐承担了她的那份痛苦。匕首一刀又一刀划过脖子,切断里面的血肉时,血液喷涌而出,冰冷的空气灌入,以免那种死寂般的黑暗。她终于知道了,姐姐死前经历的痛苦。
姐姐在自己到来之前,就已经在黄泉镇生活了很久。那个时候,她每天夜晚都要独自承受这份痛苦。莲实不敢想象,换作是自己,承受这种宿命般的死亡痛苦,会有多么地绝望。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到来拖累了姐姐,害得姐姐还得再痛一次,再感受一遍那种绝望的死寂。
“姐姐说得对,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莲实鼓起勇气,对月华说:“那……那我和婆婆先出去了,姐姐你后面跟着婆婆出来小心些。”
“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少女的心思绞成了一团乱麻。
莲实想着等月华出来,就跟她表达自己的心意。她和姐姐都已经成为了灵体,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
季夏三人的到来,启发了莲华朦胧的情感。又因为刚刚的误会,她摸清楚了心中的情感,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比朋友更加亲密,又比亲人更加多一份紧密。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哪怕姐姐知道了自己的龌龊心思,她还可以用姐妹这层身份赖在姐姐身边不走。哪怕只是陪在姐姐的身边,她就已经能感到幸福,可人的欲望总是没有尽头,她不甘心地想要近一些,离姐姐的距离再近一些。
“姐姐答应你,出去之后,一定认真地你说。”
月华目光闪躲。一个谎言的诞生,必须发生用另一个谎言弥补。
她闪躲的目光,移到了黑斗篷婆婆的身上说:“婆婆,莲实,就拜托你了。”
这不是简单的嘱托,而她对婆婆的托孤,把妹妹托付给婆婆,请她在外面多加照料。
“要走就赶紧走,不走就算了。”
黑斗篷婆婆不耐烦地催促道。
月华推了莲实一把道:“莲实,你要听婆婆的话,千万不要耍小性子。”
“我会的。”
莲实还不知道,她挚爱的姐姐,可以对她有多么地残忍。
黑斗篷婆婆甩了下斗篷转身就走,莲实连忙跟上去。
“姐姐,我在外面等你……”
莲实与黑斗篷婆婆的身影远隐,月华完成了一桩心事。
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清冷的眸子涌出,就像融化的冰,潺潺地流。
……
奈落神社。
黑袍神官服的临字队与兵字队,两队阴阳师中的佼佼者,为着自己的傲慢自大付出了血的代价。
临五与兵五两个实力最为微末的阴阳师,在灵体的连环自暴中,肉体里的灵魂直面所有伤害,与那些自爆的灵体一同烟灭,只剩下两具肉体的空壳。剩余八人,仓促之间使出阴阳术苦苦支撑,身体的窍穴皆出了鲜血。
“护灵!盾!”八个半圆形的护盾,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灵体凶恶的脸,烙在临一等人的眼眸之中。
“他们真的疯了!”兵一加在灵力的输出,补充损坏的灵术盾 。
场上,复苏死者的紫焰在灵体的自杀式进攻中,全部被炸成四分五裂,一根根泛黄的骨头,如天花散花地撒落一地,他们手里的武器,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全部掉落在地面,没有被那片似乎有自我意识的土地吞没。这堆骸骨属于黄泉镇的本土居民,终于他们的遗体不再受到奴役,可以重新归于安宁。
浅毛驼毛大衣女人转身对季夏和阿蕾莎说:“你说神社外面有一层结界,你们没有办法进去。我们来替你开路。”
一个不行,就用两个,两个不行就用三个,搭下他们剩下的这点人,也要把这个结界炸开一道口子。仇恨支撑着这着自知死期的灵体,近百个灵体围绕在季夏和阿蕾莎身边。四周阴风阵阵,如此数量的灵体聚集,降低了环境的温度。
“你们没有话要托我带给外面的人?”季夏再次问了同样的话,她先前问过这些自愿组成敢死队的灵体。可惜,没有一人需要她帮忙。他们回答是,他们已经是亡者,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他们的亲人,好不容易忘记了痛苦的记忆,他们的打扰只会打破生者的平静生活,就让他们这样静静地死去吧。
复仇的圣焰在这些灵体的心中点燃,他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自愿用自己的灵魂为来季夏和阿蕾莎开路,毁灭这个悲伤之地。以期今后没有人受到黑袍人的蒙骗,死后还要经受这样的不必要的磨难。
聚集在这里的灵体数量,只有黄泉镇剩余灵体的二分之一,那些麻木不仁的灵体,即将黑袍人图穷匕见,一夜之间拘走了数量庞大的灵体,仍然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遵循黄泉镇的规则,灾难就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他们就像人类驯养的野兽,一步步地退货野性,沦为只知道吃喝的家畜。
“这是我们大家商量好的决定,你们不用再说了。”
“留下来,我们也没有活路,难道像那些没有勇气反抗的人那样吗?”
“我生前是个懦弱的人,死后却可以做出这种轰轰烈烈的大事,我应该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也许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但是至少我们曾经抗争过。”
“他们看不起我们,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不能看不起自己。”
……
浅色驼毛呢子大衣女人握紧了拳头,她柔美的面容散发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魅力,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不自由,毋宁死!”
“我们拼死保护你们,你们只管向前冲!”
上百个灵体呐喊着向前冲,季夏和阿蕾莎被拥着上前。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们不能辜负这些人的心意。
“顶上!”
“一个接上个顶上去!!”
“绝对不能让结界自我修复!!!”
每个灵体脸上的表情都状若疯魔,还有丑陋的黑紫色纹路,纹路里面有污秽而恶心的能量在流动。正如传说中吃人心肝的恶鬼,而那些道貌岸然身着神官服的阴阳师则是故事里的正义一方,只可惜这群阴阳师只代表他们书写的正义。
三百米的路程,眨眼就到。第一个灵体,冲到了奈落神社的大门处,轰地一声,世间再没有他的痕迹。
即使归于永恒的虚无,他也没有露出胆怯,完全按照计划行事。把自己的全部,压缩成一个点,然后毫无保留地全部引爆。又一个灵体前仆后继,轰地一声,古井无波像是根本没有动静结果,荡漾着微微的灰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