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丝提拉听话地眨着眼,原本琥珀色的双瞳已被酒精刺激得布满血丝,红肿的眼睑好像刚痛哭过一样。
额……不,不是刚刚,现在的她确实是在哭,不是因啤酒刺激双眼而痛苦得流泪,而是真正地,似乎被触动了什么伤心事那样止不住地抽泣,原本想要接过手巾的双手此时正紧紧地握住我那托起她下颌的手腕,紧紧地,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满是依恋地,紧紧地握着。
那样地彷徨,那样地无助。和露丝雅……真的好……像……
“眼睛好点了没?”带着故作恼怒的腔调,我将手巾直接丢在希丝提拉脸上,同时用力抽开被她握住的左手,“剩下的自己擦!”
不可心软,她只是工具,随时会被丢弃的工具——我再次对自己强调。
“恩……”希丝提拉很是失落地垂下头,双手托起手巾,慢慢地擦拭起来。
“怎么了?!她惹你生气了?!”不经意间席琳姐已然转到我身边,一边为我额外添上杯葡萄酒,一边在我耳边悄悄说,“小雷你对女孩子这么粗暴可不行哦~”
“忙完了?”我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有客房么?我累了。”
“怎会嘛~”席琳姐轻声笑道,“那么多客人……小雷你多等等哦~难得来姐姐这里一次,一会姐姐还想和你好好聊聊呢~这个是姐姐帮你的,要记得感谢哦~”说完,她轻盈地转起身,顺手往桌上丢下两颗蜂蜜糖,然后再次融进那片喧闹的人群之中。
“……”虽然早习惯了席琳姐把我当成她小弟的态度,但这种不分由说替我安排一切的语气还是让这段时间任性惯了的我感到有些许不快,更何况……“喏,这个,席琳姐给你的,”故意不看情绪逐渐变得平稳,不再哭泣的希丝提拉,我简单地把蜂蜜糖推到她面前。
“是……”希丝提拉低低地应了声。轻轻拿起一块,很是小心仔细地剥去外面那层糖纸,却没像小露卡那样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而是就那么简单地拿着,然后一动不动。
“恩?不喜欢吃糖?”我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同时表示不悦地皱起眉。
“不是,是主人您……”希丝提拉小声回答了句,可能这时才发现我在皱眉吧?生生咽下了刚刚准备说出口的话语,同时身子本能胆怯地缩了缩,目光,又落到桌面的另一颗蜂蜜糖上。
“两个都是你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席琳姐的意思叫我都给你。把它吃掉。”说完,简单地抿了口席琳姐额外添加的葡萄酒,一边看着酒馆喧闹的众人,一边专心地剥起板栗来。
唉……也许真的像樱曾经对我的评价那样,刻意地回避一切,自私地孤独,不是我的本性呢,虽然经历过那么多残酷的事,本以为自己的心应该像蜥蜴那样冰冷,应该只饱含复仇的信念,现在的我应该像盗贼工会训练出的刺客那样,除了杀戮,什么都不想。
可是……当看到希丝提拉哭出来的一霎那,似乎,我的心又开始颤抖了。
我……是诱饵,是工具,不仅仅是引诱非神协会的诱饵,更是打倒非神协会的工具,另外……更深层次的,最根本的我,以及我那些该死的继承血缘诅咒的祖先,无一例外地,都是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上古巨龙的诱饵——龙利用我这个家族,去吸引其他人,再去吸食她们的生命之力。
所以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受那头龙的影响而对希丝提拉心软呢,还是由于自己的本性,才对希丝提拉温柔?不能确定。
刚刚希丝提拉的哭泣,我大致上能明白其中的原因——她真的和露丝雅好像。这次突然的哭泣,估计也和以前的露丝雅一样,以为自己会被抛弃,却突然得到了温柔对待,因此而感动地流泪吧?
记得那天,露丝雅发现我对她的感情只是由于她自己在无意识之间释放了她的魔族血之诱惑,而当诱惑解除之后,绝望歉疚的露丝雅准备再次回到孤身一人的生活,回到那孤单寂寞的亚述森林——然而她没想到我依旧希望她呆在我身边,依旧希望她不要离我而去——那时露丝雅因此而失声痛哭。
今天,一直被我故意冷漠粗暴对待,一直默默忍受的希丝提拉,在刚刚突然得到稍显温柔的照顾,因此也……
可恶。
一样的怯懦,一样的自卑,一样的胆小,一样地……令人怜惜。
她俩……真的好像。
唉,露丝雅,要是……要是你还活着的话,希丝提拉见到你,会把你当成姐姐还是妹妹呢?
额……我到底在想什么?
“席……琳……姐……”希丝提拉鼓起勇气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恩?”
“是……是……是席琳姐刚刚那样……”希丝提拉欲言又止。
“那样?”我莫名其妙。
“就是……”希丝提拉双手捧起脸颊,做了个被人拉近观察的样子,“她当时这么对主人您……您没生气。”
“生气?”我更不明白了。
“恩……所以……所以我……刚刚在发呆……”希丝提拉努力地说完这句话后,脑袋连着身子一起又胆怯地往后缩了缩。
哦……是想解释刚刚被酒糊脸前的发呆原因啊……好像当时我是这么问她发什么呆来着。
唉,真是一样的笨蛋。
“和席琳姐发怒……是没有意义的。”再次看向因夜色已晚而逐渐停止喧闹的人群,我很是无奈地叹息了声,“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希丝提拉不明白。
“对,以后,”默默地将剥在一边的板栗壳捡回空盘里,我解释道,“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恩……晚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啊?”希丝提拉显然还没适应我的态度变化,一时怔怔的。
“算了,当我没问,”不是我不想追问,而是随着酒馆客人的逐渐减少,终于腾出手来的席琳姐此时正端着一个足有她肩宽,热气腾腾的大汤锅向我们走来,不用想也知道汤锅里盛的是席琳姐最拿手的乱羊炖——集合了当晚卖剩下的碎肉,一月新春就开始准备的初长苜蓿,以及借助塞拉港得天独厚贸易优势获得的来自大洋彼岸的辛辣香料。
另外,席琳姐每次给我那一份乱羊炖中,总会或多或少有些肥美多汁的小块羊排——这是席琳姐给我这个小弟的特殊照顾,这可是连奥辛和亚当都享受不到的优待。
“喂,小雷!等久了?饿死了没?”席琳姐开心地眯起眼,先将汤锅放到桌上,再顺手按晃起我的脑袋,“老实说,几年没来了!?”
“两年?”
“恩?!”
“两年半……可以别再摸我了吗?”刚喝了酒的脑袋被席琳姐晃得实在难受,我不禁抱怨道。
“两年半哦!呜……还以为小雷你忘记姐姐了呢……”席琳姐毫无放弃玩弄我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绕到我身后,整个人都贴上我后背,用她那挽着袖子裸露的双臂箍住我的脖颈,下颌就这么顺势搭在我的头顶,开心地左右来回晃着,“姐姐我呀,可是每天都想着小雷你呢——这小女孩是谁?”她侧过脸,看向一边再次呆坐的希丝提拉,“是小雷你的小情人吗?啊?让姐姐我猜猜……恩……记得奥辛跟姐姐我说过来着……恩……是露丝雅还是拉格西丝呢?啊?!总不会是你念念不忘的小荻和樱吧?恩……不对……看她这么怯懦的气场……对了!是露丝雅!”
“不是,”听席琳姐提起露丝雅她们,我的情绪再次开始低落,“不是……她是……”
“您!您好!”见席琳姐在仔细观察她,终于回过神来的希丝提拉忙不迭地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向席琳姐行礼,“我……我叫希丝提拉,我……我……我……我不是主人的情人,是……是……是……是主人的奴隶!”
“……”
“……”
“……”席琳姐不在摇晃我的脑袋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她那突然间似乎能捏碎羊头的五指,狠狠地抓住我的脸,然后用力掰转过我的头,用异常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呃……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希丝提拉的身份问题,虽然和她相处了不短时日,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用连帽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仆人一样跟在我身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希丝提拉自己来介绍自己。自然,我仅仅把她当成盗贼工会交托我的协力者,即便城镇守卫盘问,他们也只会把希丝提拉当成我这个贵族的随从,所以……恩……即便我对希丝提拉的态度一直不是那么友好,甚至说是有些冷淡和刻薄,但……我和她之间应该也不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吧?虽然她一直叫我主人,这也只是延续她之前和盗贼工会会长扎希卡之间的称呼啊?
难道这几个月来希丝提拉一直这么想的?!以为自己是我的奴隶?!
额……现在我该怎么向席琳姐解释?!
“小雷啊……姐姐我知道你是贵族,”见我半天没说话,席琳姐原本温柔阳光的神情开始变得有如寒风般冷冽,“按说,像姐姐这种平民,是没有资格教育你这个贵族喜好的,但是呢……”捏着我脸的手指渐渐开始加力,“但是姐姐我呀,是最讨厌你这种不把人当人,仅仅把人当成自己所有物的贵族老爷哦!”
“不……不素(是)啦……”我徒劳地发出哀鸣。
“不是?!人家小女孩都这么说了!啊?难道说不仅仅是普通的奴隶?!”越想越偏的席琳姐瞪大了眼睛,“小雷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恶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不是?那里你说她是你什么人?!”席琳姐追问。
“这个……”我努力地措着词,“这个……很复杂……”
“复杂个鬼拉!还说不是?你看她那小羊般畏惧你的样子!还说没有?!”席琳姐彻底暴走了,“喂——你叫……希丝提拉?你自己说,小雷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希丝提拉胆怯着,好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快说!”席琳姐恼怒地一跺脚,“——别怕!这里有姐姐在,他别想再欺负到你!”
“主人……他叫我跟着他,一路上总是让我处理他留下来的脏兮兮的……要我做好多好多同样的,很恶心的事……总之……总之……呜……我说不出来!”
……我的好“奴隶”!我知道叫你帮我处理尸体让你很恶心,你也知道帮我处理尸体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事,但不能说你就一个字也别说啊!像你这么吞吞吐吐的,你的“主人”我今天是死定了!
果然……
“小雷”席琳姐露出足以冻死北极熊的微笑,“你真厉害!”
然后……
“啪啦啦……”
一整锅冒着热气的乱羊炖,就这么毫不不吝啬地倒扣在我的头上。
“希丝提拉,跟姐姐我去屋里!——早就看小雷你不对劲了,人家小提拉被酒洒到你也不知道体贴一下,没想到你现在是这么恶心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额……
好烫!还……好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