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侧脸上划过一道温暖的热流，顺着面部轮廓流入唇角，我下意识地舔舐嘴角的温热，一股血腥味顿时在口腔中绽放开来，复杂的味道格外刺激人的神经。
唰唰唰！
仰头望去，只见恍如冰晶的水滴体倾盆而落，仿佛是一场华美至极的流星雨，在视野中描绘出无数冰冷的轨迹，苍蓝的线条像是勾勒出一幕幕的珠帘，但那美丽深处，伴随的却是令人窒息的危险。
轰轰轰！
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水滴体蓦地坠落大地，渺小的体积爆发出的竟是恐怖无比的威力，地面上瞬间出现一道道直径超过一米的坑洞，更是深不见底，乌压压得让人毛骨悚然，眨眼之间而已，本就疮痍满目的大地愈发残破起来，地面的高度肉眼可见地发生下沉，个别突出的地势反而强调出落差感。
我连连扇动漆黑羽翼，将坠落而来的水滴体尽数震开，视线则是落在那斑斓的天幕油画下的透明薄膜上，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实体，而是一层残存的光影，只是给人以大海般的神秘与浩瀚感。
「刚才坍塌的是高维世界的一滴水——当然，用水这一表达其实并不贴切，但对于低维个体而言，想来这种表现可能更为形象。」
斯堤克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而我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光是一滴高维水的坍塌都有如此破坏力，若是坍塌一条河流——哪怕光是一盆水的水量，那么整个〈月想乡〉怕是都会毁灭殆尽。
「虽然掺杂了一些异物，但就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个体而言，你能从理论上认识到维度已经足以自傲，自称是先驱者也不为过，可惜始终也有你的局限性。」
「……你想表达什么？」
我不禁微微眯起眸子，而斯堤克斯周身的黑雾蓦地一阵翻腾，竟是在身前演变为一张巨大的纯白纸张，口中则是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张没有厚度的纸，你我是纸上画出的存在，对你我而言，这纸张的存在便是维度的极限。」
说着，似是有无形的画笔在舞动，纸张上浮现出几道极致简约的人体轮廓——可称之为火柴人。
堂堂〈虚零〉首脑也有如此缺憾之处，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慰藉。
「但事实上，这张纸并不是平铺的，也不一定是完整的。它可以是四个角折叠起来的，也可以是被揉搓成一个纸团的；它可以完好无损的，也可以是遍布剪痕的。」
纯白的纸张时而显出边角折叠的模样，时而又显出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模样，时而展开成光滑无比的平面，时而平面上又出现一道道撕裂状的开口，最终则如同是一门纸艺那般，化作形同蜂窝的形状。
「高维世界就隐藏在那些弯曲的纸面所圈出的一格格封闭空间里，类似于处在蜂巢的多孔结构中。」
「这就是高维在低维的蜷曲。」
斯堤克斯很是平静地说明道，称得上是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而紧接着，一抹黑雾自蜂窝纸上掠过，便见一些巢孔中浮现出黑色的水滴，像是眼睫毛上的泪滴，摇摇欲坠，色彩上则与纯白的纸面形成强烈对比，而细看之下又可以看到，水滴与纸面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膜，似是特殊的防水层。
「低维世界是这张白色的蜂窝纸，高维世界则是这些黑色的水滴，而万界通道便是两者间的介质，让它们之间既不至于直接接触，又不至于分崩离析，而对于高等的文明而言，利用这种介质，稳定地穿梭世界便成为可能，这也是万界通道之所以成为万界通道的理由。」
「可惜好景不长，万界通道异变。」
一缕黑雾再度自蜂窝纸上飘荡而过，却是带走那一部分几不可视的防水层。
我眼角顿时一阵跳动，紧接着便见失去禁锢的黑色水滴，朝着白色纸张快速渗透进去，原本干燥的纸张瞬间染黑沾湿，某些部位更是重叠起来，因重量的牵引而撕裂开来。
「介质的消失导致高维世界与低维世界失去界限，于是那滴水自然而然地渗透到纸里去。仅仅只是一小部分的话，那自然还在纸张的承载范围内，以这〈月想乡〉为代表的世界碎片就是如此，它们本也来自于高维世界，但在万界纷争中被击碎，跌落到低维世界的蜷曲维度中，即便坍塌也不至于损害到低维世界的根本，可换作是一整个世界的坍塌的话——」
斯堤克斯双眸中掠过一抹深邃，周身黑雾翻滚之间，蜂窝纸上的一颗黑色水滴突然膨胀起来，竟是比纸张大出数十倍有余，但却依旧借助着有限的防水层，与蜂窝纸黏连在一起，可想而知，一旦防水层消失，这偌大的黑色水球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吞没纸张。
「这只是为了表现得更为形象而已，其实每一颗小小的水珠都有可能造成纸张的毁灭，毕竟这张纸代表的是没有厚度的二维，而水珠代表的是三维。」
巨大的黑色水滴重新恢复到原样，宛如一颗黑曜石般悬浮在半空中，而恰在此时，上空的天幕油画再度发生剥落，璀璨的光芒冲击波又一次笼罩天空，仿佛是太阳突然爆炸，紧接着成千上万的水滴体如同滂沱的大雨疯狂下坠。
「来得正好。」
见状，斯堤克斯却是漏出淡淡的笑声，那悬在半空中的黑色水滴突然一分为二，像是有一把刀从纵向切割而落，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成两颗的水滴再度被无形的刀刃一切为二，化作四颗水滴。
「这样一颗水珠看似很小，但把它切成片，并且每一片的厚度都要求无限接近于零的话，超出这张没有厚度的纸的界限显然不是难事。」
短短几个呼吸而已，一颗黑色的水滴已经稀薄到肉眼不可视的级别，可因为有着黑雾萦绕的缘故，我却能清晰地认知到其恐怖的数量——这整个天空竟然都是为黑色的雾霭所覆盖。
所谓指数级爆炸不过如此。
唰唰唰！
一颗颗神秘而晶莹的水滴体悍然撕裂黑雾，像是无数穿破云层的箭矢，最终倾泻愤怒般疯狂地轰击在地面上。
「高维建立在低维的基础上，而地基上的楼层堆叠得越高，坍塌时造成的破坏力也才越大。」
一颗水滴体蓦地掠过斯堤克斯身前的蜂窝纸，仿佛是锋利的刀剑一般，在上头留下一个黑色的洞口，而以此为契机，蜂窝纸上的黑色水滴尽数爆碎，纯白的纸张瞬间染成漆黑，好似灰烬般向着地面沉降而去。
斯堤克斯眼神冷漠地直视着我，以那陈述性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高维向低维的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