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维个体,你所求为何?』
谁的话音忽地自我脑海深处响起,仿佛是从我的身体内部传来,令得我不禁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是醒转过来。
这是〈界律〉所代表的高维文明向我提出的问题,也恰恰是直指我核心的一个问题。
——不是不可沟通的对象……或许,还有合作的可能性?
我内心微微一动,戒备虽然不曾解除,但总归还是略感安心。
毕竟不管是种族相异还是生命形态相异,我始终相信只要可以沟通,总会找到一个令双方满意的平衡点的——前提是双方之间没有鸿沟天堑般的实力差距的话,而从对方主动探寻我的目的来看,态度上至少不是完全敌对的。
一方是真性坍塌的高维。
一方是假性升维的低维。
想来也只有在这种特殊的状况下,低维才有资本与高维进行某种程度的对抗。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而后笔直地望着对方那缺失五官的空白面孔,冷静地开口道:
「我所求的很简单,不过是世界的真相而已。」
『然而你方才已然知晓。』
连寸许的时间差都不容许那般,在我的尾音落下的瞬间,对方的话语已然在我脑海中响彻。
『那虽是幻境之中,说的却全是事实。你所知所见的一切,全部是维度坍塌这一背景下,以存续为首要目标的高维文明的自救。』
「但这只是我脚下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已。」
我却是不愿意受对方的节奏干扰,冷静而谨慎地说道:
「我所探寻的是更为广阔的真相,比如万界通道的异变根源,这才是一切的根源。」
『那你追寻的答案不在这里,你该去这个世界的外部。』
「但我无法离开。」
『不,你可以离开。』
对方的话语平静却充满力量,而我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摇头说道:
「有你们协助的话自然是可以的,但我不能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还需要我。」
『然而你无法拯救这个世界,面对不可逆的坍塌,连我等都只能缓兵而行。』
「既然你们明知自己对此无能为力,那么为什么不允许别人去发起挑战?」
『目前来看,缓兵不等价于等死,但草率等同于送死。』
「我非常冷静。」
『不,你未曾认识到自己的鲁莽。开弓便无回头箭,你若觉醒,有限的时间必将进一步缩水。』
「但还没到直接决堤的地步。」
『相差无几。世界必然会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坍塌。』
「不可预知?你们所掌握的不是无限的可能性吗?」
『维度的坍塌,掩盖了很多的可能性。』
「哈,原来如此。」
我不由漏出一声嗤笑,满是讽刺地望着那幽灵般的纯白存在,说道:
「全能的存在发现自己不再全能时,品味到了强烈的未知感与恐惧感,所以不愿意挑战不愿意冒险,只想走自己知悉的路线。因为只有走这些路的时候,他才依旧是自己心目中的全能者。」
正如一个从出生时便拥有一切的人,在为所欲为的人生中忽地惨遭打击,品尝到失去的滋味,自然会遭受极大的精神创伤,尤其是在发现自己今后还将不断失去下去,而且没有办法阻止时,这份创伤当然会进一步放大,选择困守自己仅剩的尺寸之地也不足为奇。
『我等不知恐惧为何物。』
「但你也无法证明这一点。要我说的话,紧张、慎重、冲动、愤怒……这些情绪全部都源自恐惧,你越是小心谨慎,越是步步为营,越显出你内心的弱小。」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刺耳。
我内心不禁泛起嘀咕。
『我等亦不知情绪为何物。』
「但你们不是无法学会,奥尔菲便是最好的证据。」
『你同样无法证明她掌握的是真正的情绪。低维个体的情绪,不过是相对复杂的应激反应而已。』
「那你现在现身于我面前,是不是也是一种应激反应?」
『无法否认,但这是劝阻。』
「劝阻?」
闻言,我却是瞬间眯起眸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劝我?至今为止我与〈界律〉接触时,面临的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为什么事到如今反而要采取怀柔的手段?觉得我碍事的话,在这里将我抹杀掉不就好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和我沟通,还模拟出那么真实的幻境,让我知晓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吧?」
『——』
对方第一次陷入沉默,这令得我心情大好,但大脑却是飞快地运转起来。
无论是〈世界之子〉的存在也好,亦或是其他代表〈界律〉意志的存在也罢,全都证明〈界律〉的主体处在沉睡的状态,虽然时不时会被某些重大异变所惊醒,但也只是刹那之间,异界召唤与跨界传送便是两大证据,而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这存在是在圣女继任仪式中,与圣女之力一同寄宿于安洁儿的体内的,只有在感知到我这一类存在的觉醒预兆时才会被触发。
问题是,按照〈界律〉往常的动作,被触发后应该第一时间便消灭我才对,但这一次却是用幻境迷惑我、用话语扰乱我、用现实打击我,不像是街头斗殴的流氓,倒像是喷出犀利言辞的文化人。
这显然并不合理。
——是斯堤克斯在外头准备了什么对策?又或者是我身上还有什么玄机?莫非是……〈米斯特汀〉?
我下意识地感知起自身体内的力量,只觉全身的月华灵力早已不知去向,而世界碎片与我之间的联系也彻底中断,本该握在手中的〈冥冰夜羽刃〉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当我试图去感知消失的〈米斯特汀〉的存在时,心脏上竟是悄然浮现出荆棘花的纹路,仿佛随时可以响应我的召唤,这说明〈米斯特汀〉的确可以在这片空间中发挥效果。
至于对方是否是因此而投鼠忌器,我倒还是无法判断——归根结底,〈米斯特汀〉显然与一般的〈圣器〉或〈魔具〉不同,不知其本质自然无从谈及其他。
倒是斯堤克斯似是知晓〈米斯特汀〉的真相,与他首次碰面时曾经说过一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但也不曾表现出格外惊悸之类的反应,可见有一定特殊之处,但不曾特殊到惊世骇俗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