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无垠的废墟仿佛灰黑色的海洋,以一种缓慢却强有力的姿态流动着,所有落入其中的存在都会被碾压成齑粉,而在那无数废墟流淌的尽头,竟存在着一处海眼般的区域,看似无序的废墟浪潮,尽数朝着海眼汇聚而去。
此刻,一道飞鹰般的黑影蓦地掠过,短暂地悬停在海眼的上空,正是揽着安洁儿的赫蒂,在开裂的天幕与无尽的废墟这两大背景下,两人渺小得仿佛是来自童话里的小人国。
「那是……尸体?」
赫蒂第一时间望向那下方的海眼,只见一具庞大无比的魔兽尸体正横亘其中,形似鳄鱼,目测体长能达百米,粗糙而坚韧的皮肤乍一看会误以为是矿石,但正是在这等强悍的皮肤上,却有着无数深入骨髓的狰狞伤痕,或呈现出咬痕,或呈现出抓痕,显然是在无数同级别的巨兽的争斗中留下的伤痕,而在那鳄鱼般魔兽的恐怖上下颌中,也能看到属于其他魔兽的残缺肢体,就残留在那骇人牙齿间的缝隙中,流尽的血液在肉骨上留下干涸而压抑的印记。
——这居然是一座山峰。
赫蒂的视线只在巨兽身上停留瞬息,她更为在意的是,为何此处能成为海眼,而答案也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因为在那巨兽所葬身的大地四周,乃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且存在相对明显的坡度,这才有废墟朝着此地汇聚的景象。
如芒在背的危机感虽然依旧缠身,但靠近到这一地步,却依旧没有爆发而出的迹象,说明危险并非来自于这一刻,况且以自身的魔力,也不可能长时间滞空,因此赫蒂思绪瞬息变幻后,便是任凭重力的拉扯,带着安洁儿一并坠落到那巨兽的尸体旁侧。
「这也是……魔兽吗?」
远距离欣赏与近距离观察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安洁儿仰望着这具巨兽的尸首,眸中闪烁着无比惊愕的光芒,她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漫天乌云之下,又或是在连绵的山脉之下,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将自己淹没,所谓的存在感便是如此。
赫蒂正在打量四周涌来的废墟,见那废墟浪潮无止境般地落入悬崖之下,这才是略一安心,而此刻听到安洁儿的话语,下意识地答道;
「魔族拥有吞吐月华之力,但被吐出的月华之力不可能回到源头,只会游弋在大陆上,而久而久之,有的野兽、草木、矿物,在月华之力的影响下便发生变异,衍生出吞吐月华的性质,整个形态进而逐渐变化——这就是众所周知的魔兽的起源。」
「但像这么离谱的应该没有吧?」
安洁儿还是满脸震撼,而赫蒂轻轻一拍那巨兽的外皮,传来掌心的并不是坚不可摧的触感,而是诡异的反弹感,像是一张漂浮在水面上的皮革,说明这尸体内部已经全是腐肉,她可以清晰地想象出恶臭的肉汁飞溅的光景。
「啧。」
赫蒂很是嫌弃地咋舌一声,这才是对着安洁儿解释道:
「多半是〈月想乡〉的缘故吧,这边本来就容易吸收到月华之力,拜月一族又是唯一懂得运用大规模月华的种族,导致这边的原生物种发生一些异变也不稀奇……而像这种出类拔萃的魔兽,就被拜月一族的人俘虏过来,当作苦力或是守护兽,一代代都走下来了,但到头来还是不幸受到〈大葬月〉的影响,没了拜月一族的约束,也没了食物的源头,于是自相残杀,全部都走向了灭亡……大概就是这种经过吧。」
赫蒂忽地漏出一声嗤笑,她想起那座悬浮在魔族高空中的宫殿,说道:
「我们人族其实该庆幸先代魔王不是个暴君,好歹人家没有把穷凶极恶的魔兽和罪大恶极的魔族,一股脑儿全都扔到人族这边来,而是特地建了座万魔殿把他们关了进去……要人命的〈魔具〉也全都封印到了里头。」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痛下杀手,那自然是因为先代魔王也不是仁慈之辈,对于偌大的魔族而言,有朝一日那些妖魔鬼怪或许还能有可利用之处——最糟被人族打到魔王城的时候,还能靠着他们发一次威。
安洁儿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只是保持沉默,而恰在此时,赫蒂忽地漏出一声意外的鼻音:
「嗯?」
那巨兽尸体将这偌大的山地覆压,但难免有空缺之处,正如赫蒂二人的所在之处,而赫蒂正巧注意到,一块折断的石碑被压在尸首巨爪的下侧,两相对比之下,石碑像是砂砾般大小,但对于赫蒂与安洁儿而言,却已经是相当有存在感的事物。
「这玩意儿……是墓碑?」
赫蒂俯身望向那断裂的石碑,对拜月一族有过深入了解的她,第一时间判断出这石碑的真相,只是上头的文字已经相当模糊,损坏的痕迹很是严重,勉强还能识别出「露娜」这一字样,而「M·露娜」正是拜月一族嫡系的姓氏。
——〈藏月殿〉还兼具着墓地的作用?或者说……本就是墓地?那所谓的传承,岂不是墓葬?那我们算什么?刨祖坟的?
赫蒂一下子觉得自己二人背负的职责变得无比可笑。
「赫丝蒂娜大人,能让我看一下吗?」
安洁儿很是认真地盯着那残缺的石碑,见她的反应有些奇妙,赫蒂心头一动,却是让开空间,而安洁儿蹲下身来,单手轻轻按在那石碑的表面。
嗡!
一瞬间,自那石碑上浮溢出神秘而梦幻的银光,好似流淌而过的月华星辉,在安洁儿的指尖悄然流转,很快又如幻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而安洁儿的神色出现刹那的恍惚,她只觉一股冰冷又温暖的气息涌入自己的脑海,记忆中似乎多出一些全新的碎片,但又好像本就存在于此,以至于根本分不清自己的记忆有没有遭到入侵。
石碑已然陷入沉寂,安洁儿很快眨眨眼,也是自恍惚中回过神来。
「怎么样,安洁儿?有什么发现吗?」
赫蒂盯着看似毫无变化的安洁儿,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隐藏着几分凝重,而安洁儿缓缓站起身来,望向后方那滚滚而来的废墟浪潮,像是迎接滔天海啸的一叶扁舟,神色却是平静得不可思议,只听她幽然开口道:
「我知道该怎么找到传承了……大概。」
赫蒂这才是松下一口气,这个「大概」充分表明,眼前的安洁儿还是安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