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夫陷入沉默，而我不愿给予他冷静的思考时间。
「为什么是你亲自来和我谈？第四王女应该也是在的。」
这是我受邀后最初萌生的疑问，至今为止王族这边儿都是柯莱特在与我接触，我有预想到处在风口浪尖的王室会按捺不住而找上门来，但没想到会是国王直接下场。
「柯莱特这几日身体微恙。」
克里斯多夫淡淡地答复道，这倒是有些真假难辨的答案，以那位王女殿下的身体状况，谋划一场如此缜密的战争计划，显然也是有不小的消耗的，因此发上几天的烧我觉得也不是特别稀奇。
当然，也不排除她在忙别的事情，可近期比应对王室信任危机更要紧的事情，我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什么，不过国王下场有国王下场的好处，至少我能问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要分流界河？你们或许想不到具体的后果，但至少能感觉得出严重程度。」
我单刀直入地问道，而此话一出，一旁的玉衡星卫与摇光星卫瞬间释放出杀意，毕竟是个敏感的话题，被我如此直截了当地抛出来，也难免他们会紧张。
克里斯多夫倒是神情平静，显然是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问，他的紫眸微微闪烁，开口道：
「没人知道是哪一任国王开始的这项工程，但每一任国王都延续了这份『传承』，未曾中断，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打压神权。」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我早已思考过的问题，也有一些自己的思考和解读，我斜眼望着窗外渐渐深邃的暮色，说道：
「神明也好，上天也罢，都是非常有利于统治的概念，它们能让人们安于现状，也能让人们无畏奋进，它们能成为帝王登上王座的依据，也能成为臣子约束帝王的手段——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它只存在于人们的大脑中。」
在人族大陆上，教会的建立甚至早于国家的建立，因为〈界律〉的存在让人们能明确感觉到一种具体的规则，那同自然规律是有明显不同的，有一种人为的意志介入在其中，但没有人能找到和何人所为。
一个无迹可寻的人。
一个无可抵挡的人。
人们喜欢将这样的存在称为——「神」。
「〈界律〉的存在，让神权早于王权诞生，也注定了神权会压王权一头，毕竟只有教会有资格也有能力解读〈界律〉，行善也好，作恶也罢，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拥有最高层次的解释权。在早些时候，教会甚至轻易能干涉国王的上位与下台，也就是现在三方势力的利益深度交错，谁也不能轻易扳倒某一方，否则现在必然是教会一家独大的时代。」
我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人族的历史，相比十代传承的魔王一脉，人族的国家历史其实相当复杂，至少王朝更替并不少见，这也是克里斯多夫为什么说谁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国王开始的界河分流工程，那完全可能是上一个王朝甚至更早的王朝开始的工程。
「教会广招信徒，看似是个开放性的组织，但它的内部是个相当封闭的结构，为的是教皇以及先知们的地位不可动摇，太多的内部人员会引发权力的旁落，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神——〈界律〉背后的意志，究竟在考虑些什么。」
先代教皇为什么要研究人魔实验，又为什么要进行异界召唤，因为她意识到神的存在对于教会而言并不全是好事，神这一概念本该是教会的工具，现实中教会却是〈界律〉的工具，所以先代教皇试图打破这种束缚，一是从〈界律〉之中寻找破绽，将本该对立的人族和魔族结合起来，二是从〈界律〉之外寻找出路，让世界与世界之间发生交集。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先代教皇艾沃·兰朵是个伟大的开拓者，也算是与我殊途同归，唯一的差别在于我有寻找〈界律〉存在的理由，而她直接寻找突破〈界律〉的手段，这一点与试图通过跨界技术逃离这个世界的〈机铠王〉科尔德相似。
「有限的人员结构，注定教会不可能建立起足以对抗魔族的大规模军队，所以教会只能扶持起强大的军事国家，但一旦一个手握重兵的国家诞生，他们自然会对地位更高的教会心生不满。利益冲突的爆发，让国王一代代更替，让王朝一代代更迭，而教会同样也受到折损。」
同时，一股新的势力在这等夹缝中逐步成长起来，从几个独行侠般的存在逐渐被称为勇者，而勇者又吸引更多的勇者。最终成为象征自由与勇敢的勇者公会。
「西斯塔王国起初也不过是教会扶持起来的军事国家之一的，但有着太多的前车之鉴，又有壮大的公会势力在旁虎视眈眈，你们逐渐找到了与教会之间的利益平衡点，冲突和磨合，让步和强势，这才最终走向了现在的三方势力格局。」
问题是，没有人会安于这种格局。
我斜眼瞥了克里斯多夫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打通界河是一次尝试，它意味着〈界律〉并不是不可超越的，至少〈界律〉的规则并不完美，它是存在漏洞的。」
无论是〈破戒石〉打通界河，又或是圣十字碑的献祭，全部都证明〈界律〉存在漏洞，也已经被人趁虚而入，这是人族通过经验得来的答案，不像我是从维度坍塌的理论上得出的结论。
「让界河分流，本身就是对神权的一次挑战。没有人能想到牢不可破的〈界律〉会有缝隙，这是对教会的巨大冲击，但我更没想到，你居然有勇气拿自己的孩子去『试水』，名副其实的『试水』。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第一王子并不是被先代魔王所杀，第三王女也不是被〈虚零〉所暗杀，剩下的那两个也不是天生弱智和病弱。」
我微微眯起眼眸，望着神色平静的克里斯多夫，而他与我默默对视三秒，终于是缓缓开口道：
「你说得很对，一切都是为了打压神权，但打压神权并不够，因为〈界律〉还存在一天，神权就永远不可能弱于王权。卡洛斯不是死在先代魔王之手，诺莉亚也不是死于〈虚零〉的暗杀，一个连同苍狼军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毁灭，一个则是睡觉的时候突然七窍流血而死，安德鲁和柯莱特当然也不是天生缺陷，一切都是神化路上伴随的牺牲。」
「神化？」
我脑海中忽地掠过一个猜想，蹙起眉头说道：
「你想让他们成为〈界律〉的一部分？」
嗡！
恰在此时，外头的天空倏然一暗，却并非寻常的黑夜降临，某种不详的预感突然支配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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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觉最近更新好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