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木楼内的廊道可容三人并列通行,故而我们将队伍分成三排,别西卜在前,多拉格在后,而我、提亚马特以及贝雅特则在中间,处在被守护的态势中,但这主要是方便我集中精神观察环境。
沿着黑压压的廊道一路缓慢前进,侧壁与顶壁上都镂刻着极为神秘的壁画,有的是身着银纨金纱的束发飞仙,有的是身着奇装异服的异域妖魔,皆是摆着千奇百怪的姿势。
乍一看似乎只是在增强人物的表现力,但细看之下,却能从中琢磨出几分独特的味道,仿佛蕴含着一些奇妙的律动感。
在瞧见那些壁画中的某些女性人物画像时,我已经能大致确定这一残界来自于上官可怜的世界,毕竟她们无论是衣着还是妆容皆有极大的相似性,不过还是缺乏一些决定性的证据。
——这壁画用的……好像不是油彩?
我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墙体上的壁画,其触感与混合干性油的油彩颜料大有不同,像是从矿物或者植物中提炼出来的颜料。
此外,不难发现,墙体上是设置有照明用的火炬台的,但想来是常年无人打理的缘故,上头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而里头的燃材也是已经消耗一空,至于诸如暗门一类的机关我倒是并未察觉。
光从火炬台的结构来看,此界的工技水平还是颇为有限的,至少打磨、曲度、钻孔等等工艺都有缺憾,但这火炬台是否能作为代表性的道具我也无法确定,因此这也只是初步判断而已。
「王,前面有动静。」
在最前头探路的别西卜忽地低声说道,他能通过微生物的分布察觉到很多细节问题,而他亲自培养的不少微生物还有着特殊的效用,所以很适合探路。
闻言,我当即是集中起注意力,冲着众人微微颔首,这才是愈发谨慎地前进起来,而沿着弯曲的廊道行进约五十米后,前头忽地出现一道笼罩在日光中的门户,金色的光辉穿梭在漂浮的微尘之中,勾勒出很是梦幻的光景。
耳膜还时不时能捕捉到一些话语声,距离声源无疑还有一段距离,根据体感来判断可能有个一两百米。
我冲着别西卜一打手势,他当即是后撤下来,而我则上前来到队伍的最前列,紧贴着墙壁的右侧,挪步来到出口门户的边缘处,斜着眼打量起山体内部的环境。
——好家伙,这是凿空了整座山吗。
我心头不禁生出几分惊讶,因为这内部乃是极其庞大的柱状空间,高度超过八十米,直径也有五十余米之长,四周很是整齐地开凿出一道道洞穴,洞穴内修筑有姿态万千的无面人物雕像。
不难发现,这九层木楼的廊道分别对应九道出口,而每一道出口所对应的高度区域中,抛开出口本身不算的话,各自都分布有十二道洞穴。
换言之,这柱状空间的壁体中总共分布有一百零八座雕像,而最为惊人的是,我这粗粗一看,其中居然没有一座雕像的姿势是重样的。
再看这柱状空间的顶部,那里覆盖着直径约有五十米的穹顶。
其中心乃是一道直径约十米的圆形空洞,边缘镂刻着火焰般的纹路,显然是象征着太阳,而穹顶的内部又呈波纹状布置有大量的凹格,每隔九道凹格便安排一道空格用于采光。
可想而知,伴随着太阳的位置变化,从空格中射入的光线也会发生变化,营造出极为神圣与庄严的氛围。
事实上,此时此刻,已经有一道道耀金色的光柱如穿透乌云般落入此地,显得分外圣洁与肃穆,置身于光柱之中甚至会让人有种白日飞升的错觉。
至于这柱状空间的底部,则是一片边长有三十米左右的正方形广场,想来是考虑到雨水从穹顶的空格坠落的情况,广场中开凿有一条条工整的水道,每一次弯折都呈现出直角模样,竟是将广场分割成为复数的规则图形。
可以看到,这广场本身为清澈的流水所包围着,流水与水道相连通着,而水中则栽种着或雪白或粉嫩或鲜红的水莲,下头时不时能瞧见色彩各异的鲤鱼,显然是为便于通行,流水之上还架着四座精美的石拱桥,分别对应着壁体上四座供人上下攀登的阶梯。
此时此刻,广场上已经聚集着大量的人,从身上的服饰来看,恐怕便被掳走的叛魔族移民,这只是第一批移民,所以数量也就两百多人,他们皆是直接坐在地面上,面朝着中心区域——也就是穹顶中心正下方的区域。
在那里,有着一根约莫十米高的石柱,上头雕刻着一把把形态各异的刀剑,从我的角度数不清刀剑的具体数量,但估计也就十来把,而现在最关键的是,在这沐浴在阳光下的石柱前头,有着一名披着狼皮大衣的男子,他的情绪似是有些激动,时不时还会振臂高呼。
「〈狼人王〉莱克斯洛夫……疑心病吗。」
我第一眼便认出此人的身份,他一瀑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好似将月华星辉凝练到毛发之中,与灰白色的狼皮大氅交相映衬,显得极为狂野,而那对青蓝色的眸子却充满冰冷的意志,略显狭长的眼型透着几分深邃与狡黠。
「呵,疑心病这家伙,又在给人洗脑了吗,一如既往喜欢搞些恶趣味的事情,和杰顿东那种垃圾混在一起,也算是狼狈为奸了。」
提亚马特很是堂而皇之地站在出口处,淡淡地俯瞰着下方广场上的众人,语气中不无讽刺地说道。
闻言,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眸,莱克斯洛夫这名狼人族领袖,以极端谨慎的性格而闻名魔族,但同时,他又有着格外出色的领袖魅力。
这乍一听是极为矛盾的事情,毕竟领袖是要站在公共舞台上的,而极端谨慎的人会尽可能避免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可领袖魅力也是分为很多种的,像我属于人格魅力型,教皇之类属于历史传统型,而莱克斯洛夫属于……蛊惑煽动型,常见于造反团体、传销组织或者邪狂教团。
其中的逻辑也不难理解,越是极端谨慎的人,越是能钻入人们内心的缝隙,因为他把所有的风险都考虑在内,也能把风险按照大小进行排列,从而找到人们最为担心的可能性,之后只要通过一些言行侵蚀人们的心理防线便可。
「说来我还没有亲耳听过疑心病的现场演讲……看起来还有点意思啊。」
我很是干脆地背靠着墙体,眉梢忍不住轻轻挑起,通过安插在叛魔族中的间谍,我也接触过一些疑心病的演讲内容,但说实话,演讲这种玩意儿还是得听现场的,毕竟阅读文字的时候,你会有充足的思考时间,可听演讲的时候,节奏全在对方手里,听得入神的人很容易被现场气氛牵着鼻子走。
「都听听看他是怎么说的,我倒是想瞧瞧他会说些什么。」
我冲着众人微微颔首,旋即缓缓闭上双眸,集中注意力听起下头的声音。
「同胞们,我真的很抱歉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来让你们面对现实,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站出来说清楚的,相信大家伙儿也都知道,我们魔族已经有太长时间的混沌,今后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说实话谁也说不准,不过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现任魔王的带领下,我们魔族注定是没有出路的……不,他们魔王一脉或许会蓬勃发展,但我们这些叛魔一脉只有死路一条。」
——这基调……可真够悲观的。
莱克斯洛夫的这一番话令得我微微蹙眉,但光听到这里我也不好评价,便凝宁精神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怀疑我的这个说法。毕竟,这位新魔王不是安排我们移民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吗?还派出手下最强的龙族和恶魔族来护卫,一路上照顾得也很是周全,这不是挺有诚意的吗?反倒是我这位狼人族的领袖和妖魔族的临时领袖,半路上突然劫走大家伙儿,把大家带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好像我才是在搞事情一样——大家的这些心思,我其实都明白,但请务必谅解我,我或许算不得是一个好人,但总不会加害自己的同胞的,否则当初拥护我成为王者的那些人,岂不全都是一群傻子吗?你们中间有这样的傻子吗?」
莱克斯洛夫佯装无辜地耸起肩膀,而下方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我想是没有的,当初我们的祖先叛出魔族,谁都觉得我们是在自寻死路,可事实如何呢?我们叛魔一脉不但没有衰败,还和魔王一脉几乎并驾齐驱,这不便是最好的证明吗?到了现在,叛魔这个词已经不是贬义,而是历史对我们这群人的勇气的赞美,我们可是历史开创者们的子孙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傻子呢?」
莱克斯洛夫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旋即却又忽地幽幽一叹,摇头说道:
「但我们是这么想的,别人可不这么认为,偏偏就真的有人把我们当作傻子来看,而且不是来自傲慢而愚蠢的人族,而是来自我们魔族内部。我指的是谁,相信大家应该心里都有数,没错,就是那名继任以来,便只知让步不知进取的新任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