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哪怕是在认知能力大幅提升的现如今,我也无法轻易把握柯莱特的心思,她的思考逻辑总能轻易地超出我的想象。
我其实非常怀疑,与界河水的频繁接触,是不是会造成长期的致幻,否则她的思维怎么会和常人有如此大的差异呢?就连我这种自诩为怪胎的人都需要深思片刻才能醒悟过来。
不过,我不讨厌。
「界河的结冰期吗……有点意思。」
我望着庭院中沉淀的冰冷白雾,在短暂的困惑后,很快意识到柯莱特的意思。
不得不说,她的观察能力极其出色,单凭这一带的异变,便判断出当这仪式彻底崩溃时,那被封印之物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更出色的是她的谋划能力。
对于王室而言,尚在地下的界河支流才是根本性的问题,王室的信任危机说白了也就是源于开拓界河,如果有办法将这条支流破坏的话,那么王室无疑会取回很大程度的主动权,至少因最直接的证据被消灭,旁人想要非难也没办法达到致命性的效果。
「但你就不担心石沉大海?」
我微微眯起眼眸,而柯莱特只是轻笑,说道:
「我说了,〈月棺〉袭击十二宫,也是个很好的剧本。」
「但他们可能会自诩为正义之士,毕竟现在是他们站在道义的制高点。」
诚然,哪怕这一手未对界河支流产生影响,也必然会对十二宫造成影响,对于王室而言,这同样可以作为一种转移矛盾的手段——只要强调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即可,但〈月棺〉现在几乎顶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王室能否把〈月棺〉塑造成加害者还真不好说。
柯莱特却是缓缓摇头,说道:
「那是因为还没出现伤亡。」
「伤亡……」
我眼角不禁一动,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后,有些讽刺地说道:
「呵,苦肉计吗……王女殿下竟然如此冷血。」
闻言,柯莱特微笑全然不改,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担忧我们的安危。」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魔族去担忧人族的安危,而人族却忽视同族的死活,何等荒唐的现实。
「那你要替我保护他们吗?」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凭什么帮你,白日做梦。」
我有些嫌弃地说道,而柯莱特忽地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
「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能相处得挺融洽的,琴瑟和鸣,神仙眷侣。」
「狼狈为奸,过街老鼠吧。」
我忍不住小声反驳道,说来可笑,说到神仙眷侣我想到的是我和安洁儿,说到过街老鼠我想到的是我和赫蒂,可见我的适应能力极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柯莱特微微垂下眼帘,肩膀小小地颤动起来。
之前和她接触的时候我就有所发现,某些无聊的文字游戏好像能够戳中她的笑点,准备几个冷笑话说不定能在生理意义上将她笑死。
咔!
上空的仪式阵进一步开裂,像是一面摔碎的镜子,而外界的热量被大量吸收,这一带的气温早就跌破冰点,地面上逐渐凝结出厚厚的冰层。
柯莱特整个人蓦地一抖,明显不是在忍耐笑意,她病态的面色愈发苍白起来,轻轻吐出一口白气,眼眸微微抬起,望着我说道:
「那学者先生到底要不要出手呢?」
「……哈。」
我忍不住一声轻叹,满是感慨地说道:
「我终究是个忠厚的人,古道热肠。」
「忠厚不忠厚我不知道,学者先生想来脸皮挺厚的。」
柯莱特裹紧披肩,露出病弱而虚幻的笑容。
我当然不会被她的外貌所欺骗,但再这么下去,柯莱特撑不撑得下去不说,一旁的希尔特估计要先忍不住骂起人来,我和柯莱特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一直在碎碎念些难听的话,什么「快别废话了,我谢谢你全家!」、「你们这么合拍怎么不去结婚,放过我家雪莉娜吧!」
听着很是讨厌,明明是我想请雪莉放过我。
我斜眼望着上空的仪式阵,感知域瞬间扩张到整座府邸,而无形的意识像是触手般延伸出去,将那仪式阵所涉及的空间尽数覆盖。
「准备好,很快的。」
我对天枢星卫叮嘱一声,而后缓缓阖上眼眸,体内的灵力瞬间涌动起来,与世界碎片中的〈冥冰夜羽刃〉沟通起来,不可触及的黑暗转眼间便化作可以干涉的实体。
——〈月冻霜天〉。
呯!
伴随着无比清脆的声响,幽黑的冰晶瞬间于半空中绽放,将那偌大的仪式阵完全吞没,若是从上空俯瞰的话,估计就像是一顶冰晶雨伞,压在公爵府邸之上。
「居然把虚幻的仪式阵冻结了吗……简直不可思议。」
天权星卫有些震惊地呢喃道,她哪能理解我所干涉的根本不是实体,而是黑暗这一概念,不管仪式阵是不是实体,只要在我的认知中,它是处在黑暗之中,那么我就能将之封冻。
让形而上可以表现为形而下,这才是天剑的恐怖之处。
唰!
天枢星卫倒是立刻反应过来,脚步往地面上一蹬,整个人直接跃起到二楼的高度,手掌稳稳地贴在冰晶的底面上,而我看准时机也是一个蹬地,手掌猛地扣住天枢星卫的脚踝。
「你干什么!?」
「别管,把我也送过去!」
「啧!」
事到如今天枢星卫当然没有选择,我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覆盖身躯,紧接着视野一阵晃动,像是睁着眼突然钻进河水里般的感觉。
一晃眼的时间而已,眼前的光景已经大变,四面是全封闭的墙壁,虽然有点缀发光矿石,但光线依旧是显得比较昏暗,而不远处一汪黑色池水静静流淌着,漆黑的水面像是泥淖般,连光线都能彻底吞噬。
这地下空间相当宽敞,但也不可能达到公爵府邸的级别,因此在四周墙壁的限制下,空间发生碰撞与挤压,封冻仪式阵的冰晶大量破碎,而仪式阵也是因压力而扭曲,像是被人蛮力扭转的表盘,上头的裂缝自然更是疯狂扩张,最终抵达无法维持效果的程度。
咔咔咔——呯!
当偌大的纯白仪式阵爆碎开来时,一团无形的火焰在虚空中悄然悬浮,那是肉眼无法观察到的火焰,但并没有超出我的感知能力。
它不曾释放出恐怖的高温,也不曾展现出狂舞的外焰,而像是一片无声的雪花从天而降,于是带来了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