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疑是相当诡异的光景。
漆黑的界河横跨四百四十四米的宽度,哪怕已经朝着两岸扩张,那河道本身的压迫感也丝毫没有变化,反而因失控般的扩张而呈现出更恐怖的味道,就连此时此刻,墨染般的河水也依旧向着中上游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去,一丝丝的黑色如同毒素如同病菌般发起致命性的侵蚀。
正是在如此邪异的界河中,一座纯白的高塔巍然矗立,它坐落在河道的横径中央,呈现出微微倾斜的姿态,好比一块孤立于海上的礁石,堪称雪白的塔身像是镀着一层金属,在清晨的日光斜照下竟隐隐放着神圣的光泽,仿佛笼罩在至高无上的圣光之内。
因界河的黑色无比纯粹,凭光线根本无法区分河面的起伏,因此塔身究竟是浮在界河表面,又或是从河底建起都无从判断,不过单看河面以上的部分,这高塔也足足有七层,高度同样惊人,目测很难得出精准的数字,但显然超出了界河的宽度一倍有余,恐怕能有一千米之高,再往上的话,说是直插云霄也不为过。
当我们来到靠近这白塔的河段时,更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高塔的惊人存在感。
说实话,那比站在封冻的远古森林中,仰望一株千年古树更为震撼,若是患有巨物恐惧症的话,多半会生出强烈的眩晕感,因为那就像是神话巨人的一条腿,再加上那微妙倾斜的弧度,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落地,进一步刺激人心深处的不祥预感。
「人倒是已经来了不少。」
我们站在靠外围的位置审视着河岸边上的人群,人数其实谈不上很多,粗粗一看也就是两百多人,其中真正意义上被〈月棺〉煽动的人不会超过一半,其他的大概率是出于观望态度而来的,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群体一旦成型,个人的理智就很难起到作用……更何况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到来。
我微微眯起眼眸,因界河扩张的缘故,河岸上也出现了不少的支流,像是玻璃上的不规则裂纹一般,但这些支流并没有那种霸道的吸引力,换言之,这些支流实质上成为了分界线。
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团体分散在河岸上,多的能有十几个人,少的也就是两三个人——当然,也有独行侠,但毕竟是极端的少数派。
——倒是有一些脸熟的人,但大多数就很陌生了。
我所在的阿西莉娅队伍是B级勇者队伍,也是一路完成任务日积月累才升级的,这个层次的勇者队伍基数比较庞大,已经可以挑战一些有危险的任务,但如果没有出色的能力的话,想要更进一步只能靠熬资历,真正有实力的队伍会在这个阶段崭露头角,凭着战绩在短时间内杀入A级榜单。
我所脸熟的那批人,基本上就是一些老牌的B级勇者,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生活中早没了诗和远方,只剩下眼前的苟且,因此在这次的涅槃骚动中,他们肯定比谁都看得明白,新老觉醒者之间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也比谁都看得明白,〈月棺〉作为新阶级的代表,的确是可能成为足以抗衡三大势力的第四股势力的。
「要动手吗?真等到所谓的〈受难〉开局,可就无法把控事态了。」
上官可怜有些兴奋地说道,虽然她表现得像是个战争狂人,但她的判断并没有错误,〈月棺〉所代表的新生阶级,实际上是靠将矛盾重心转移到魔族这边才能凝聚起来的,简单来说,他们需要高举与魔族对立的旗帜才能维持运转——至少前期必然如此。
正因如此,坐视〈月棺〉做强做大,对我们魔族而言必然是不利的,但我非常理性,我知道就算要出手,也不该是现在。
「不用,目前还不需要我们出手。」
我冷静地打量着四周的人群,压低声音说道:
「一来,〈月棺〉的成员结构尚不明朗,但肯定人手稀缺。我打赌最早赶来的那批人,都是冲着当组织高层而来的,所以人数太多对他们而言是缺点,聪明人的话会在人数还比较少的时候建立起优势,打击一批拉拢一批,形成一个有力的小团体,到时候加入〈月棺〉也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事实上,那些个十几个人的团体,已经呈现出这样的趋势,现在还采用着劝说、沟通等等的温和方式,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演变成冲突。
「二来,三方势力的人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比我们更担心〈月棺〉的崛起,昨晚的宣告已经让双方撕破脸皮,三方势力肯定会打击他们,〈受难〉开始前他们必然会有动作。所以目前我们不需要动手,静观其变吧。」
「原来如此,倒是好算计。」
上官可怜微微颔首,见劝住她的心思,我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我也挺担心她会我行我素的,可下一秒,我就发现自己放心放得太早了。
「但我上官可怜行事堂堂正正,何须行此偷鸡摸狗之事,且看我——」
「〈无相炎〉。」
唰!
不等上官可怜话音落下,一团炽红的火焰突然从我的视野边缘掠过,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精准地落入到十数米开外的界河支流中,像是坠入沼泽中的湿透般,瞬间便是失去了动静。
这事态发生得太过突然,任凭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到边上有人反应过来时,他们一个个都不禁漏出了嗤笑声,显然是在嘲笑某人的不自量力。
「这是打算烧了界河吗?」
「是打歪了吧?」
「这个距离?」
「可能视力不太好!」
「哈哈哈——嘎?」
轰!
那讽刺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那界河支流中突然涌出大量的火焰,犹如是火焰幕布般直接将一块块区域划分开来,更恐怖的是,那火焰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疯狂扩张起来,沿着支流、沿着河岸……沿着一切可燃物与不可燃物,如同恶魔般一刻不停地蔓延开来。
转眼间岸边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包围,见势不妙的人们骂骂咧咧地躲避开来,也有自强不息的勇士试图消灭火焰,结果身上的衣服和毛发被焚烧殆尽,比刚出生的婴儿更加光秃秃。
「——」
见方才还泾渭分明的河岸突然一片混乱,我面无表情地望向一旁的雪莉,而她依旧是那冷静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赤红的火光,不知为何有些疯狂的色彩。
「为什么?」
我艰难地挤出音节,而她微微挑起眉梢,淡然地说道:
「抱歉,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