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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高熙原,我就知道你会来。
几分钟后,望着眼前在房间中迎接自己的罗揖,高熙原那包含万千思绪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了片刻,开口说道:
“嗯......上次见面,好像是初中还没毕业时候的事情了吧......”
“是啊......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你已经回到琳琅京了。”
“觉得意外吗?”
罗揖将茶几上的一杯斟好的茶移到了高熙原的面前,然而后者不为所动。
“真是令人怀念的表情呢,这是你以前的脸。没错,当时的你明明还只是个国中生,那副表情却根本已经是个成人了。为了怀念当时,让我们双方都互相就这么做个像是仪式一样的招呼吧......”
注视高熙原脸上挂着的奇妙表情,罗揖举起了小小的茶杯,对着高熙原做出了一个像是要碰杯敬酒的动作,然后笑嘻嘻地开口——
“‘欢迎回来’。”
仅仅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句话可说是最高等级的嘲讽,也是侮辱——同时这对罗揖来说,也是最高等级的欢迎词句。
高熙原深知罗揖的性格,因此故意什么话也没回。
在眼前的这名男性,是会将人从语言开始吞食的怪物。
如果随便开口,罗揖就会以自己的词句作为爪子搭上那些词句,就这样一口气扯裂开来,最后将对方完全吞食殆尽。
在投身于bottle而不得不奔走之时——为什么自己会有只能倚赖这名男性的想法呢?
从那以后,高熙原就开始极力避免接近罗揖,同时也明白了他人所说的‘罗揖十分危险’这忠告里面的含义。
然而现在非得倚靠罗揖,就算会被利用也别无他法了。
实际上,当司机先生以“曾经见过紫檀山老大的男性”而介绍的时候,在高熙原心中便兴起一股微妙的直觉。
——果然这个人只能是罗揖了......大概就连司机先生会在多米诺解体之后转而投身加入紫檀山,也是因为罗揖在背后推了一把的结果吧?
更有一种大胆的猜想是,高熙原甚至会觉得——罗揖本人是否就是紫檀山的总舵?
像他这种程度的男性,应该能轻易规划出像紫檀山这样的黑手党组织,并加以实现吧。
反过来说,如果是他,利用人们并使其构成组织来对各种各样的事件依照个人喜好进行谋划并实施......这种事情也能以轻松的态度做出来。
无论是在能力还是伦理观上。
都绝对不能对他松懈。
“别这样瞪我啦。””
高熙原以强烈决心的眼神紧盯着罗揖,而打算开口时——
“事到如今你不会是在怀疑我是紫檀山的老大吧?”
情报贩子的先制攻击命中了。
“............不,我并没有............”
高熙原虽然这么回答,却不经意地移开视线。罗揖没有多加理会,只是展露温柔的微笑,将高熙原带到客厅去。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室内,说客厅也只是徒具虚名,因为周围都被书籍的架子给堆满了。
在这四周被架子所笼罩的空间中,窗户外的光线也无法抵达,就只有昏暗的室内灯照明着室内,给予面对罗揖的人多余的压迫感。
“在你打电话说要来之前,其实有个热心的老好人就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说实在的他还真是个亲切的家伙,明明以前相互是身处敌对阵营的对手......”
罗揖走到了一侧书架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看清书侧的标名,也或许只是顺手,他将一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方面的学术期刊拿到手中。
“然后呢,我大概猜得到你想要问什么......嗯,虽然用电话回答你就可以了,不过感觉上不是可以轻松带过的话题呢。”
“......”
“听说你的朋友被砍伤了?呃......是你学校里的同学吧?相比于同样是那天夜里受伤的人之中,对你来说,那个同学似乎比较重要呢。是女生吧?叫做杏音?”
对于这么轻易就听到杏音的名字,高熙原并没有多大的动摇。
关于杏音的事情,他确实除了木埃言与同班同学以外,几乎不会向他人谈起。然而如果是眼前的罗揖的话,涉及到琳琅京里面任何人的事情,能被他知道都不算意外。
高熙原虽然努力试图保持冷静并不说多余的话,罗揖却一副要打破他的努力似的,调戏般地选择了下一个话题:
“难不成,是因为跟某人的印象重叠了?”
“请不要再说了。”
高熙原将视线移开。
罗揖则跟着他的视线,将身体微微倾斜。
然后仔细打量少年的表情,罗揖的嘴角因为开心而越来越歪曲:
“如果是因为被卷进无端的斗争当中,使得你的朋友因此身受重伤的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件事确实是与姓林的那两兄妹同样的状况。”
“......”
即使看到高熙原保持沉默,罗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开口说话:
“也就是说......怎么样?你认为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拥有足够的力量的话,就能够与过去的自己做个了结了吗?”
“我没有想过那种事。”
“那只是你自认为没有那么想而已吧?”
即使听见高熙原的否定,罗揖却不认同。
他就像一名老练的演员在练习冗长的台词,用响彻这间房间的声音,推导出一个推论。
明朗而确实地分析。
可是与其说那是推论,还不如说与妄想、愿望较为接近。
“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抱着想要去付出的觉悟却发现自己的能力不足,尤其是在最紧要的时刻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所以才否定过去自以为所谓的‘努力’和‘能力’。或许自己其实并没有心里想像中得那么软弱,至少在面对想要守护的东西你还能想到挺身而出。但是除了曾经走过的老路你别无他法不是吗?最终还得借用自己曾经所讨厌的那些本事和能力。”
别说是提出反论,就连让人插嘴的空余时间都没有,罗揖平淡地继续说着话。
在隔间的一侧,没有于谈话的两人中露面的萧靳水在听到那一段冗长的台词后,暗自叹了一口气。
——还真亏他能把那些话给那么流畅地讲出来。
恐怕那名叫作高熙原的少年本身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可是如今被罗揖的言词给压迫,就算他开始觉得“搞不好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恐怕也不令人意外。
萧靳水好奇少年会做出何种反应,遂梢微将意识集中于房间的这一侧的对话中。
然而紧接在短暂沉默之后所说出来的话,却远比意料中还要来得冷静。
“......既然罗揖先生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也没关系......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将我想做的事情给完成。”
“你想要怎么做?对伤害朋友的进行复仇?还是说,将这个隐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恶意灾难的城市环境毁灭掉?”
“依照罗揖先生的回答,可能两者皆是。”
“哈哈哈,很好的觉悟呢。”
罗揖用十分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后,两手轻拍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他像个在演出舞台剧的演员,将身体回转了半圈,用了亮的声音开口:
“我知道了!为了要让你能够往前迈进,所以我会很乐义意地将事实中的真实,以及那无法挽救,所谓的现实统统都告诉你。这就是原本相异的三个存在,有时却会合而为一的最佳例子!”
“......?”
高熙原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意图,只能保持与方才有不同意涵的沉默。
“话说回来,高熙原,木埃言他还好吧?”
似乎是要对高熙原的混乱进行追击,冒出了现在关系最好的死党少年的名字。
很唐突......
实在是太过于唐突了。
“欸......?”
“就是啊,还在琳中那时候,你不是有介绍给我认识吗?你的朋友木埃言同学。”
说着罗揖做出了一副当时三人会面、高熙原向罗揖介绍着自己的新朋友时的模样。
“为什么在这时候扯出木埃言的名字来?”
“没有啦,只是......我觉得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应该会很担心吧?”
罗揖始终都以像是聊天的口气说话,让高熙原逐渐无法忍受——然后开始被对方主导。
将沉默给打破了。
“跟那家伙没有关系吧!我完全没有跟他提过之前我在bottle的事,他就跟平常一样,虽然上了高中以后变得懒散很多,但是实际上还是很有精神。那家伙跟我不一样,很悠然地过着每一天。”
“哦?是这样子啊......你会嫉妒过着和平的日常生活的他吗?”
“为什么这么说?‘嫉妒’这个词从何谈起......现在要做的事情都是我个人做出的决定罢了,和在学校的那些朋友们都没关系......”
仅仅这句被诱导出来的话。
伴随着高熙原逐渐明显的动摇。
罗揖却绝对不会放过,轻轻地将利牙给刺了下去。
“要是有关系的话呢?”
“什、什么?”
“没有啦,我的意思是啊,你的那些朋友们都过的很好嘛,当然偶尔会有不开心的事情或者是意外,也都在正常青春期里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可是对于那些朋友来说,你是如此痛苦,以至于现在你还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想着守护朋友们......然后你的那些身为原因的朋友却快乐地在享受人生啊。”
“等一下......罗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只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高熙原的直觉却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将某种解答组织起来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向罗揖开口询问,为了让自己所想到的答案得到否定。
可是在心中却如此呐喊着。
——不要说。
——拜托,什么都不要说。
罗揖虽然从高熙原的表情中,将那些细微的情绪全都看透——
结果还是基于罗揖的本性,将高熙原的愿望从最根本处践踏。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你一直不敢追究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