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缭绕,几步之外的视野变得一片朦胧。
喧闹的地铁站沉寂在一片肃杀之中,压抑和阴郁的气氛充满了整个车站。
那个男人就应该在这种场合之下登场,每一步都踩在绝望之上,不给在场者任何一丝带有侥幸的喘息。
是“地铁恶灵”。
但是和字面上带着的“恶灵”二字并不相符,高大男人带给人的不是无端的恐惧,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饱含庄严与肃穆的仪式感。
法神神坛前的处刑官,即将宣判背离“正义”之人处以死刑。
“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吗,我的半身?”
如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木埃言的身前,她的红瞳紧盯着不断接近过来的高大男人,但眼神之中没有如临大敌的戒备,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微妙的兴奋感。
“啊,幸运日,虽然不信那些东西,但是今天可能真的是我的幸运日。”
那个高大的男人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出乎了木埃言的预料。没有任何征兆,打破了他之前的所有假设与猜想,看似没有满足任何特殊条件的情况下,那个高大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里。
完全是意外,苦苦寻找的对象居然会主动现身在眼前。
“主动找上门来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这一回就彻底解决吧。”
乌黑的发色在如的话音落下之后褪下了伪装,她恢复成了自己原本的外貌。银灰色火焰在她的手心燃起,然后紧攥于指尖,迸出的焰火从手臂上蔓延至全身。
“不留后患。”
在异想化的世界里,无需过多言语,通过战斗,消灭对方,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一直以来如都秉承着这一信条。
——面对异想化,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走。
“等等!”就在如即将迎敌猛进之前,木埃言拦住了她。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正面回答如的疑问,木埃言向前两步走到了如的前方,对迎面走来的高大男人说道:
“这位先生,请问如何称呼。”
在这种场合下与陌生人初次交谈应该说什么好?木埃言不知道,所以头脑一热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我叫木埃言......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先通过沟通来试着解决如何?”
想到问别人如何称呼之前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可是话说完之后木埃言又感觉自己的表述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高大男人对木埃言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依旧在向着木埃言和如慢慢靠近,直到在大雾之中他们双方互相能够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停下了脚步。
木埃言感觉得到自己的冷汗由侧鬓一滴滴地向下躺,在高大男人停下了动作之后,木埃言无意识之中向后退了一步。
“是你?”高大男人说话了,不过这句话不是对木埃言说的,圆礼帽之下高大男人犀利的目光绕过了挡在中间的木埃言,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如。
“小心!”
一秒,不,也许是更短的时间。
木埃言听到如的声音,当他想要做出反应的时候,如抢先一步熟练地用公主抱抱起他向后跳跃,闪躲了好一大段距离。
原本他们所在的位置上,很突兀的出现了一个裂坑,重物,和高举压路机往下重砸地面所产生的塌陷是一个等级的。裂坑之内是那个高大的男人,他的风衣着装依旧整洁,圆礼帽稳戴,根本看不出他是用拳头砸出大坑的人。
“可惜了我的半身,你想要好好谈,不过对方的想法看起来和我的一致。”
如轻轻地将木埃言放下,再次挡在他的身前。
“在力量上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一点我想你应该足够清楚了。我劝你最好还是听我的半身的话好一些,要是让我动手,课就不会像昨晚那样手下留情了。”
如妖冶地轻笑了一下,与那笑容不合调的银灰烈焰猛然从她身上窜起。
“不是人类,践踏人类的正义,必死不可!”
高大男人一句一顿,从裂坑下走上,脚下的石砾被他踩得粉碎。
语言交涉失败,接下来是武力会谈的时间。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发起进攻,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向对方。身上包裹着银色火焰作为甲胄的如挥和漆黑像是魅影一样的“地铁恶灵”正面相撞,拳头,拳头,拳头,还是拳头,看不清的拳点在两人之间重复碰撞出巨响。
每一次挥拳,如附着在手上作为拳套的灰焰都会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银流,视觉上的残影还未来得及消失,下一拳就又已经打出。
每一击连打,高大男人都恰好堵截了银色拳辉的锋芒,看不见拳影的力击在他的身前打出了一片无形的屏障和霍霍拳风。
木埃言不敢眨眼,每一次眨眼过后他都要重新捕捉战局中两人的位置。相互冲撞,分开,调整位置,再冲撞,每一次交锋都时贴近极限距离的互殴。
木埃言知道这是发生在如和高大男人之间的战斗,但是他没有想会激烈到这种地步。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如果说罪和黄金雨之间是法师之间施术者的博弈,如和漆黑生化人之间的是超能力运用之下的较量,那么高大男人和如之间就是纯粹到极致的暴力搏斗。
又是一种异想化之间的战斗方式,木埃言清楚,以现在的自己,站在一旁旁观对他来说都是危险无比的事情。
数不清这是多少次对拳,一声巨响之后,跃在半空中的如和高大男人再次分开。
如脚尖点地,轻轻落到了距离木埃言保持着一段不小距离的前方。
高大男人落地,屈膝,凭阶落地之后的回力再次冲向如,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他身体的轮廓,只能感觉到那像黑色炮弹一样的强烈冲击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而来。
“黔驴技穷了?相同的动作昨天交手的时候不是才做过一遍吗?”
如将身上的银焰尽数散去,只有手中还留有灰色的火种。
因为构不成威胁,所以用不着防范。
只需要进攻就好了。
灰色的火种像是飞羽一样从如的掌心飞出,点地成花,一片片至烈的银焰花火在地上爆发,溅射出的一道又一道流火划过疾驰黑影的,高大男人的行进速度被一层层的削减,最终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在了满地银焰花火之前。
“呵呵,懂得撤退了,算是一个进步,而且相比于昨天,这家伙对灰焰的抵抗力似乎提升了不少——”
余留在如手中的灰焰火种骤然烧起,随着她左手细指在空中画出的优美弧线,一颗颗灰焰火球向着男人并排投去。
男人深邃而漆黑的眼瞳之后,映出的尽是灰色球焰。
抵挡——灰焰火球所行之径上稍有阻力即刻就地燃爆——拿什么抵挡?
闪避——在这空间有限的地铁站大厅之内大范围无死角的广域攻击——何处可逃?
“不容再有失误!”
高大男人撕开了铺在他表面的沉默,他怒吼着,身上的风衣和影子相接的部分随之扩散开来,究竟是影子发生了变化还是风衣发生了变化,不得而知,能够看到的就只是变化产生了一道道人影,在雾气笼罩之下站出来。
毫无生气,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在高大男人的一声令下并排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们向前,向前,一步步向前,踏入灰色焰球的辐射范围。
如见识过,这些垫背的替死鬼。
高大男人本身不像“地铁恶灵”,这些被他召唤出来的傀儡死士倒是比较符合“恶灵”这一描述,“丧尸”也许会更为准确一些。
这些替死鬼作为人墙,在高大男人的面前挡下了铺天盖地袭来的灰色焰球。火球燃爆炸开一片,行尸傀儡身陨影消了一批有一批,似乎永无止境。
棘手的问题暴露出来了。
如现在清楚的知道了,高大男人作为异想化的攻击手段十分有限,他只有近身才能够造成有效的伤害威胁,如果拉开距离,高大男人就只能一味地被动挨打,而且他的确是不像黄金雨那样可以无视身体上的损伤,作为异想化这可以说是相当致命的弱点之一。
然而现在,如能做到的就只是压制他。
想要击杀他,必须连同高大男人那无限产生的行尸傀儡一同消灭。
条件不允许如那样做。
一开始,如的想法就是近身,速战速决。可是在近身搏斗之上对方也丝毫不落于下风,硬打下去只会是一场持久战。
本想着拉开距离以后用灰焰的大范围攻击直接解决他,可是现在却没有办法攻破高大男人不断召唤的行尸傀儡。
说到底还是纽因消耗量的问题。
如一直留意自己身后——木埃言的状态。
已经有过一次纽因耗尽的先例了,如果再耗尽纽因会对他带去什么样的伤害......
如不希望承担再承担这样的风险。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集中力量一口气解决对方。
只能看见行尸傀儡一排接一排地倒下,人墙一片接一片的填补,如根本看不到隐藏在那一片傀儡人影之中的高大男人。
眼看灰焰球火的攻势越来越弱,这样硬拖下去形势只会反转。
如心中有想法,但是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再一次回头望向木埃言,如才发现木埃言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默默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如果是必须要打到他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就不需要顾虑其他的,全部拜托你了,如。”
“呵,你可想好了哟我的半身,之后你会有多难受我都管不着了喔。”
两人会心一笑,之间无需再多话语。
面对眼前应该做的事情不要顾及太多,只管做就是。
面对眼前应该打到的敌人不需要顾及太多,拼尽一切打到就是。
满天银灰色球火的降势瞬间高涨,接连不断的银火在行尸傀儡排组的肉墙中开出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但是始终推不倒这一扇墙。
从一开始如就知道,没有足够的纽因,无法在消耗战上与高大男人相抗衡,也无法使出足以穿透其防御的攻势。
这是一面现在无法攻破的盾。
不过这一面盾不会移动,因为灰焰球火的攻势而被迫在原地抵挡,高大男人只能等待火球雨的结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现状的手段。
胜败系于一线之上,双方都是一样的。
相同的攻势并不能阻挡多久,火球雨最终还是停下了。
原本就弥漫着浓雾的地铁站大厅之内,扬入了满场的尘烟,让人眼前所示的一切全都像是乳化了一般。
最后一轮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结束,许久,高大男人从行尸傀儡之中站出来,他对四周保持着警惕,因为他不知道如的下一次攻击会从什么方向过来。
他提防着,但是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从阻绝视野的朦胧白雾之中寻找对手。
他忽略了脚下,在他脚下缓缓绽开的银灰色花纹。
以高大男人为中心的巨大圆环几乎囊括了整个大厅,花纹的边界一直描绘到如的脚尖之前才结束。
黯淡的灰色花纹像是被人刻入地面,又像是银色的火浆顺着原本就有的石道灌入成那样的纹路。
延伸,环绕,交织,柔带一样的银灰色纹路几乎是在一瞬间被点亮,等到高大男人察觉到想要脱身而出之时,已经太迟了。
从地面冲天而起的火柱将花纹内的一切全部燃烧殆尽,连行尸傀儡消亡时的虚影都看不到,只有晶莹得像水银流体一样的火柱不停的上窜,直到击穿大厅的顶部。
没有燃烧时建筑断裂产生的声响,银焰只是安静地让接触它的一切都化为粉齑。
耗尽剩下的所有纽因,如祭出了她最后的杀招。
冲天的银焰渐渐散开,刻画着银色花纹的成块大理石地面像是被挖去了一块,留下了一个剖面如镜般光滑的曲坑。
坑内,只剩下高大男人一个人,他单膝跪地,身上的损伤早已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似乎下一秒他就要碳化碎解。
“还没被消灭?确实和看上去一样那样顽强,是个硬汉。”
如搀扶着因为纽因消耗而力尽气虚的木埃言,走到了深坑的边缘。
对敌人的靠近,男人没有做出一点反应,保持着半跪在地姿势的他仿佛一尊失去了生命的人像。
“结束了吗?”木埃言尽力睁开双眼想要从烟雾中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
这一次纽因消耗虽然很大,但是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透支纽因使用,所以木埃言还能够保持意识的清醒,不至于昏迷过去。
“还没有,只要他的异想依旧存在,无论消灭他多少次,他都有再次复活的机会。不过遏制了异想化的活动,其异想的发展受限的话,没有足够的纽因去支持他的异想产生异想化,最后他的异想也就会慢慢被人忘却。”
如解释的同时,手中的灰焰火种亮起,灯光昏暗的大厅之中多了一抹明亮的银白色。
“即使是化成灰都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只要如一放手,灰焰火种落地的瞬间就会在高大男人的脚下开出将他身形消解体散魂飞的火花。
作为补刀,如觉得把这一整个幻境连同那个男人一起火葬才安心。
“不要!”
一声尖锐的叫喊从侧边的浓雾之中传来。
顺着声音,能看到光雾之中跑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一个小女孩。
穿着洛丽塔小裙的哥特风打扮的小女孩顾不上自己被烟尘染脏的衣服和遭碎砾划破的裙子,她从大厅的角落里跑出来,跳进了深坑之内,赶到了高大男人的身旁。
她是?
如停下了动作,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