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
跑着跑着跑着......
只是在奔跑。
并非因为有目的地,只是为了从追上来的黑影中逃走。
想不出其他理由,只是任凭自己的本能驱使着双腿像是蒸汽机械带轴转轮一般往前进,只是为了往前进。
也许,这就被称之为“逃”。
像是只从猫身边逃走的老鼠般狂奔,即使不清楚“逃跑”的动机为何,为什么要逃跑......
在狭小的区域内,能逃开的场地很有限。
跑进废弃资材所堆叠出的阴影中,在周遭昏暗光线的掩映与墙角之中避开后追者的视线。
逃亡者判断与其没有头绪地乱逃,还不如躲藏起来。
什么也感受不到。
只有......当自己看见那个人物时,毫不犹豫的,如同在战场生死交手之时需要立刻做出的决断,她转身选择了逃跑。
这一份由内心深处而来的冲击促使她做出了选择。
“为什么......”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是高熙原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少女抬头,透过齐眉的刘海朝着与屋檐相接的厚厚云层望去。
从废弃建筑林立的楼群缝隙中所仰望的天空,就只是一片黑暗。
取而代之回答的,是斗大的冰冷水滴在少女的脸颊上弹跳。
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开始下起雨来——
彷佛要将一切事物给覆盖、隐蔽起来,张起了水与声音的帘幕。
沙沙......沙沙......沙沙地......
其声音如同收音机的杂音一般,杏音的心,也跟着沉入杂音当中。
沙沙......沙沙......沙沙......
——直江新区住宅街道的某一幢独立公寓之内。
放学之后的木埃言照例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家中,在家里等待着他的也如往常一样,是先他一步放学于家里准备好了晚饭的妹妹木爱语。
昨晚,自如从二楼的房间窗户说着“自己调查”跳出去之后到现在,还都一直没有跟木埃言联系过。
平常如也没有一直与木埃言形影相随,一个随着自己的喜好自来自往,一个按着自己的“正常人生”过着上学、放学两点一线循规蹈矩的生活,互相之间虽然说在物理上有着不小的距离感,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都知道,双方之间是有着能超越包括时间在内的紧密联系。
但是正是这样的感觉让现在的木埃言有些不太适应。
是因为不放心而担忧?还是因为自己毫无办法而焦虑?
坐在饭桌前,木埃言在不自觉中松开了手中的筷子,叹了一口气。
“言哥?又怎么了,像是古稀老人感叹人生一样?”
木爱语的望着哥哥碗中纹丝未动的饭菜,似笑非笑地问。
“啊......那个......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好像我们两个人很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坐在饭桌上吃一餐晚饭了。”
“咦,是吗?”
妹妹看着木埃言勉强从面部肌肉上挤出的笑容,对着听起来说的没错但总觉得有些违和的话皱了皱眉头。
“唔姆......好像还真是。虽然最近这段时间放学都需要回家了是比较自由,但是像平常那样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间却变少了。每次言哥要么是把晚餐端回房间,要么就是说定外卖晚点吃......更有甚者还会偶尔带个**回来!”
“喂喂喂!不要说得我好像像个重工业罪犯一样啊!”望着木爱语越来越鄙夷的眼神,木埃言接连着摆手,“妙乙是我们班一个女同学的妹妹而已啊,只是她的监护人忙的时候偶尔托到我们家帮忙照看一下......”
“女同学喔......是不是还挺漂亮的那种?”
“啊?”
“看啦,我就知道言哥天天都是心猿意马三心两意朝三暮四,杏音姐难道还不够好吗?难不成言哥你也像我们班那些个男生一样做着花心后宫的春秋大梦呢?”
“这,不是啊!我......”
木埃言的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接着的便是木爱语欢快的笑声,引得作为哥哥的一方面红耳赤地带着一脸的迷惑。
“噗哈哈哈,这样的言哥才对嘛!”
“诶?”
“刚刚你一脸解哥德巴赫猜想已经到了‘1+1’临门一脚的表情呀,你自己可是看不见,闷头烦心的像个和尚,要是有苍蝇在你头上绕着恐怕都要被你的圈圈绕晕了。”
“啊......可是是个人遇到问题不总该要有思考的时候吗?”
“傻瓜!”木爱语拾起了横放在碗上的筷子,用粗壮的一头敲在了哥哥的木鱼脑袋上,“人人都有问题——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也不管你有什么样的问题,但是每个人对待自己的问题都会以自己的方式,那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刚刚言哥你冥思苦想的样子哪里像是言哥啦,我可从来没见过言哥露出那样焦虑的样子喔!”
“‘焦虑’......么......”
“就是说了啦!别说是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哪怕只是动动脑筋都懒......哦不!兴许连问题都找不到,所以自然就没有烦恼,一天天的耷拉耷拉地像个瞌睡虫成精了的家伙,怎么想都和‘焦虑’沾不上边才对——”
“喂喂!别把我说的那么不堪吧,至少我还是你言哥啊......”
然而对木埃言无奈表情中捎带着的不悦,木爱语只是以微笑回应。
“没错,就因为这样,言哥要有言哥的样子,那才是我的言哥。我一直都知道的喔,言哥只是看起来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干,其实是一切都已经妥善解决了,所以才会有偷懒摸鱼的余裕——这才是我的欧尼酱不是吗?”
“诶......”
木埃言神情忽然呆滞住了,也许是妹妹话语的翻转让他猝不及防,又也许是因为妹妹的话而豁然开朗。
低下头,他看着碗中的饭,重新拿起了筷子。
“是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
木爱语回答的同时,将菜碟子上的最后一尾炸虾轻轻地夹到了哥哥的碗中。
*
饭后,木埃言与妹妹一起收拾完了碗筷,又和妹妹在书房里做完了今日份的作业后,才回到了位于二楼的房间。
“哟,看起来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呢,我的半身。”
打开门,木埃言首先看见的就是在他床位上静坐的银发异国少女。
“回来了怎么不先提前说一声......”
木埃言下意识望了望房门对侧的窗户,两扇大窗都紧闭着,外面阴沉沉的一片像是要随时准备下起冬雨的模样。
“看到你们兄妹久违的感情交流,擅自打扰的话岂不是太过于不解风情了吗?这一点人类理解能力我还是有的,正所谓你们秦央人所说的‘察言观色’吧?”
“话是没错,只不过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木埃言走进房间,将门轻轻带上后,径直走到了如的身旁,和她并坐在床尾。
“很多想问的对不对?”
如看着一脸神情凝重的木埃言,照例因为觉得饶有趣味而露出微笑。
然而后者的回答却令少女感到颇为意外。
“......不问了。”
“嗯?之前你不是一副挺关心的样子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现在我觉得......”木埃言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如,对着另一个自己报以一个同样的微笑,“如果是你来着手解决问题的话,我也没什么好需要担心的了。”
“呵,什么嘛,原来是这种理由。”如站起身,走到窗沿,望向被阴沉的天空所笼罩的街道,“另一种层面上来说也可以理解为是你的‘自信’——喔,很有你的风格啊。”
“自信......你还真是喜欢玩这种逻辑上的文字游戏。”木埃言配合着冷笑话似的摇了摇头。
“好好好,那主要问题之外的闲话就暂时少说好了——”站在窗边的如转回身,依靠在窗沿上,双臂抱在胸前,像是对下属传达会议内容一样地说,“虽然对处理问题方式方法不过问,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很感兴趣的对吧?”
“发生了......”
“别紧张别紧张,也不算什么大事情。”看着木埃言表情上的笑容一下收敛,重新变成了严肃脸,如笑着摆了摆手,“硬要说的话只不过是和那位女警官小姐稍微小打小闹了一下而已。”
“哈?!!!”
几乎是在一瞬间,木埃言把心中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转化为了具体场景在自己的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快速过了一遍。
——结论是,似乎只要是如,以任何方式撞上那名女警官并且起冲突都不奇怪。
是的,能够和如在力量方面有对等能力甚至在如之上的,就只有那名持有妖刀渡言的女警官。
自上次关于三角港地铁站的“超能力生命乱斗”事件,琳琅京警署方面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后,这名女警官的名字在琳琅京现在说不算妇孺皆知,也是在一大片城区内家喻户晓了。
琳琅京警署专案组组长——龙恭岚。
——但是问题的根本并不是在于对象是谁,而是事实上,如与妖刀渡言的持有者又交手了一次。
“值得这么吃惊吗?偶尔跟妖刀的持有者碰个面打一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淡然的语气就像只是昨天跟闺蜜吵了一架的少女,心中虽有不悦,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在少年看来,这是一件需要极力避免的、万万不可再发生的事情。
“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三角港地铁站一次,直江路路口地铁站的地下通道一次,再算上昨天晚上,三次了......算袭警和拘捕罪名的话按秦央的法律就已经不是拘留的问题了!”
“是是是,不过说来挺巧,每次都是偶然遇上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事到如今你还在纠结和警察起冲突的问题不是挺奇怪的吗?涉及到异想这一侧的人,总免不了碰到一起,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动手代替动嘴,你得习惯这样的情节展开哟我的半身。”
“喂喂,习惯冲突这种思维也太野性了吧,就没想过尽可能通过沟通解开误会吗?而且最好是达成共识再合作什么的......”
“呵呵——”
如就像是听到了极为天真的童言趣语一般,笑颜如同穿破了寒冬的明媚春晖。
“诶?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木埃言知道,如每次在他说话的时候忽然笑起来,多半是他自己又自以为是地犯了什么逻辑上的错误。
——作为偏离了正常事像,踏进了异想这一侧的人所应遵循却没有自觉的逻辑。
“哈哈,不过呢,从基础的因果上你没有理解错,确实‘沟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于人类而言。”
“对于人类而言......啊这......是这样啊!”
木埃言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准备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如却没给他发表观点的机会。
“明白了吧?‘首先需要沟通’确实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地步以后,相互接触的两个个体之间一种以供选择的交流方式。但是这在基于双方存在相互理解的可能性之上,才会出现‘沟通’这样的选项。”
“但是异想化的字典里并没有‘沟通’......”
说这句话的同时,木埃言脑海中回忆起来的是当初与曾经的“罪”战斗时,“罪”所说的那关于不同异想化之间关系的至理。
——面对异想化,就只有战斗这一种选项。
现在木埃言明白了,那并不仅仅局限于人类与异想化之间的关系,异想化与异想化也如此。
——推广开来的话,可以认为是只要涉及到异想这一侧的,都是如此吧.......
因为根本就不存在“沟通”这样的事像概念。
人接纳别人的观点,也许只是改变自身的某种想法,接纳他人的理念。
而这样的行为对于以异想决定自身存在的异想化来说,接纳别人的想法、观点、理念,就是改变自己的异想,无异乎消灭异想自身的“自杀行为”。
“喔,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嘛,我的半身,那么就好说了。总之,你需要习惯动辄出手拼个你死我活的战斗才行,总是怀抱着不肯放手的善意,是没办法在之后相当于无尽的年岁之中活下去的哟。”
如转换了姿势,双手插到了白褂的口袋里,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说着作为涉及异想一侧的人所需要遵循的醒事格言。
“事实如此,但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是一种可以改变的习惯吧?我们现在是半异想化,不会因为接纳了别人的想法就简简单单消失,所以,尝试一下在起冲突之前和对方沟通一下才对吧?”
“哈哈,真是幼稚的发言。不过嘛,倒是像你会说的话,毕竟之前的你甚至还想仅凭口舌说服作为异想化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