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杞院子。
躲在深巷之中的小居民院,在已入午夜的筒子楼里,一般只留有为夜班回家的人准备的楼梯口道灯。
今天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是,如果现在有人站在院子里往楼面上看,就会发现接近楼顶的那一户正开着明晃晃的大灯。
——那正是辉洛所住的那一户。
屋子里内,辉洛坐在房间外沿走廊摆放着的一张老旧的木长椅上,闭目养神。
距离从奥黛丽娜港海关——也就是跨海大桥「天梯」那边赶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连同着那名被他从桥墩底下捡回来的少年也被送入房间内,经过了两个小时。
“转眼就一点半了啊。”
辉洛眯着眼看了看腕上的机械表,虽然感觉不到困意,但他还是打了个哈欠。接着他抬起头,看到房间门檐挂着的灯箱里面,「手术中」三个红闪的大字还在亮着。
这一幢筒子楼内的套间作为辉洛住所的同时,也是一个「简易的私人诊所」。
没有在意到具体过去了几分钟,灯箱内的红光转换成了令人身心舒畅的绿色,推拉门随着「哗啦」声被拉开,一位慵懒之中透出成熟美感的白大褂女性走出了「手术室」。
“问题不大,只是多处擦伤,综合性钝伤不多,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虽然有保护措施,但是从高处坠落产生的冲击还是造成了脑震荡,会对他的记忆有些影响,具体损伤程度如何需要等他醒来之后再做观察。”
女医生摘下了乳白的医用橡胶手套,踩开房间门口的垃圾桶将它们扔了进去后,和辉洛一起坐到了长椅上。
“辛苦了,佐藤希黛拉医生,想要喝点什么?果汁、牛奶还是咖啡?”
话语上像是病人家属向主刀医生道谢,可是动作上辉洛却摆出一副邀请女士来一首蓝色多瑙河共舞的绅士姿势。
“看起来你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说着,佐藤希黛拉不知道从白大褂的哪个口袋掏出了一瓶罐装咖啡,「咯嘣」一下弹开开拉环,慢饮了一口。
“因为是你啊,伤病号交给你,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是不是啊?「三途河渡死」神医。”
然而对辉洛的夸赞,佐藤希黛拉没有立即反应,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
“可是我担心。”
“担心什么?你都能从死神手里抢人了,还会有佐藤医生需要担心的病人吗?”
“你。”
佐藤希黛拉忽然转过头看向辉洛。
“我担心你。”
来自少年的风趣调侃戛然而止,然后是沉默降临。坐在走廊长椅上的两人能听到的就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廊顶那盏圆灯因为接触不良发出的「滋滋」烁响。
“我并不是反对,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从以前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遇到认为理应需要某人去做的事情,就奋不顾身的冲在最前面......”
佐藤希黛拉把手搭到长椅的扶手上,她以一种放松自己的姿势坐着,可是却令人感觉紧张到不自然。
“你执意要到处招惹麻烦那是你的意愿,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至少你现在不应该一个人去,至少你应该召集起......”
“好了好了,已经说过很多遍啦——不过就是今晚上我到「天梯」去钓鱼,大鱼没钓着,钓到了一个白发碧眼的孩子——然后送到这来了。”
辉洛对着佐藤希黛拉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表示「就是这样」的动作。
“和禁视闻言的老鼠们一起,把自己的生死悬在吊钩上当鱼饵吗?”
佐藤希黛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从今晚辉洛回来时,她看到辉洛背着的那名白发少年开始一直走出手术室的房间门......一直到现在,佐藤希黛拉悬着的心就像被无形的绞绳牢牢勒住一样。
“我只是......”
辉洛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却欲言又止,因为他能看到希黛拉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所以,辉洛意识到这个时候,转口解释清楚,不让她总是担心才是正确的选择。
“放心吧,说实话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那可怜孩子是我在「天梯」下面捡回来的,他好像是从秦央内地过来的吧......不知道为什么,老鼠王那帮人盯上了他坐的那一辆接驳巴士......”
“......”
“所以说,我的监护人小姐,看着那孩子这么可怜,你就不想帮帮他吗?”
辉洛装出一副听上去让人觉得极其悲惨的声调,水汪汪的大眼睛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恳求,说是请求希黛拉帮忙,倒不如说是请希黛拉再次原谅他三番五次招惹是非的「过错」。
“下不为例——说了也是白说。那些王权者之间的事情,那我不想参与,也与我无关。”
佐藤希黛拉从长椅上站起身,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恢复了平静中带有慵懒随意的语气。
“不过,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不管做什么,怎么闹,都必须要先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否则,远离了王权的圈子,却还想介入王权的争端,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听希黛拉说完后,辉洛哈哈一笑,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在走廊上,背对着长椅,与希黛拉并肩而站。
“你看我像是那种倾向于为了别人牺牲的那种人嘛?”
辉洛半开着玩笑,然而希黛拉没有半点想要笑的意思,她看上去就像是因为太累了,想要笑也没有了力气似的,勉强动了动嘴。
“可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就是那种人......所以辉洛,你——你必须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吗?”
辉洛笑着转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希黛拉的话当一回事。
在少年的背后,希黛拉正注视着他,但是少年没有因此再回过头。
不过辉洛没有马上起步离开,停留在原地的他望着忽闪得迷离的白炽灯管,像是看到了从那一晚亮起直到现在都未熄灭的夜光。
许久,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佐藤希黛拉,又像是对着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我会活下去的,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