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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人呢。”
夏娜淡淡地笑了,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这么自然地笑过了。回想一下,上一次被他人逗笑究竟是什么时候了呢?
对,那是作为一个名为“夏娜”的普通人生活的过往。一段已经化为了偶尔在梦境中出现的美好回忆。
“啊……来了——琪娅拉。”
“怎……怎么了?”
还在和自己吊儿郎当的契约魔王斗嘴的少女不禁反应过来。
“他们来了。走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夏娜站起身,向少女伸出手。
“我的……帮助?”
“一个人的话,什么也做不到。这是和那个人相处过后,我学会的道理。以前,我坚信只要那个人在我身边,我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太过于依赖他了,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所以……对于这么一个始终依赖着笨蛋的自己,你能帮帮吗?”
犹豫的时间只有片刻。
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天,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向她伸出了手。
那么答案就毫无疑问。
不假思索地握住对方的手,少女脱口而出:“我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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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发灼眼的讨伐者”对“大地四神”的争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算除开已经身故的“皓露之请手”,没有火雾军团的正面迎击,依靠剩下的三位就足以对“化妆舞会”的千军万马。
自称为神之火雾战士,凭借漫长的战斗历史与经验发挥出强大的力量,被人视作绝对不愿意面对,在大多数红世之徒眼中堪比怪物般的存在,这就是“大地四神”。
他们的加入,为火雾军团的胜利带来了一线曙光。但是这样可还不够。
佐菲·萨法利修深知。
那三人是绝对无法被委派上战场作战的存在。一人成军的特性,就是至始至终只能依赖一人。怪物之所以被称作怪物,毫无疑问就是因为有他人绝对无法比拟的成分。
不分敌我,堪称毁灭性的肆虐性攻击手段。即使是己方的火雾战士也很难去面对即将演变成为灾难的场面。何况这样的场景还是自己人的亲手而为。
让他们踏上正面战场,无疑会动摇军心吧。这是指挥官和高层人员的一致评价。
这样的话,就把好刀用在刀刃上吧。
为了能够充分发挥四神在这场战争的作用,无疑需要“炎发灼眼的讨伐者”制订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是她以得到四神的帮助为前提,早已拟定好的,甚至连交涉失败的后果也没有想过。少女总是这样,印入眼帘的总是胜利的曙光,不会绝望与退缩,她即使被逼入绝境,也少有考虑失败的恶果,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作为永恒的烈火燃烧自己,走在每往前走一步就少一步退路的独木桥上,达成一个个重大的使命,履行好一份份沉重的责任。
大义凛然,职责所在。
像她这样热衷于肩上所背负一切的人,毋庸置疑,没有一刻不把别人放在自己心中的第一位。这样的少女,一定会沐浴在永无止境的烈火中燃尽自己的价值与存在吧。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改变。)
少年的脚步迈过宽广的阿拉尔伯半岛,翻过了高达巍峨的高伽索山,即将抵达既定的终点。
(我绝对不会允许她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回到这边的第一时间,他回到了那座土生土长的城市,试图寻找她的身影。
但是,她不在,早在六年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应该是回归到以前那样的随处漂泊,那个少女重新踏上了漫长的旅途。
也不是没有料想过她的离开,实际上在已经失去了悠二这个“密斯提斯”的御琦市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了,毕竟有哪个红世之徒有事没事想入侵一座有“悼文吟诵者”坐守的城市呢?悠二完全可以想象到夏娜的日常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远去的身影滴着鲜血。
她究竟有多少次风餐露宿,多少次在使徒的作战中负伤,又有多少次在极度的疲倦中沉沉睡去,但下一秒又因为感知到危险猛地醒来呢?
也许火雾战士不知疲倦,但她同时是名为“夏娜”的少女。
如果少年不做出这个选择,那个少女的命运恐怕会这样一直持续到她生命的尽头吧。
如今,有打破这份枷锁的希望,有曙光。
(我会拯救你。)
答案已经很明了,他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愿望选择放弃了一切,不断变强,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既然创造神的理念与悠二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么……
(无论用什么方式,我一定会拯救你。)
是的,不择手段也要实现这个愿望。即使是选择伤害他人的方式也是如此,他已经做好了沾染鲜血的觉悟。
无需多余的解释,这样的选择题他在“那边”的时候早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是选择一味地理解和宽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伤害对方也要达成理想的目标,坂井悠二最终选择了后者。
(如果我伤害到你和大家了,那么我也会承担起赎罪的责任。我无怨无悔。只不过,很抱歉我无法直接和你说明我的想法。在见到你的一刻,也许我会选择逃避,也可能会选择使用强硬的武力吧。没想到终能相见的我们……居然不得不沦落到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明明说出来的话……
不可能。
(说出来,绝对不会得到她的理解。即使得到了她的理解,也无法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将所谓的真相告诉对方,反而还会让其产生完全不必要的困扰,甚至……还会因为我的原因而使她备受排挤与猜疑。何况,就算我将心里的话全盘托出就能解决一切了吗?)
可笑至极。
(打赢的一方才有资格谈判。)
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现在要是真的能说些什么也已经迟了。战火的狼烟已经从欧罗巴大陆上升起,盘旋在天空中的黑色巨蛇用他金色的瞳孔俯视着大地。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照入这伟大双眼中的,是由无数蝼蚁组成的区区尘埃。如果他愿意的话——万物溶解。祭祀之蛇招来的暗日烈火想必能在一瞬间将这片由火雾战士组成的人海烧成灰烬吧。
(这个距离的话,不可能不被感知到。)
巨蛇的双眼照印出渺小的身影。他巨大的蛇头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然后便没了动静。
(理解了就好,要是还需要我从中解释可就伤脑筋了。)
如果没有“创造神”创造新世界的契机,原本,悠二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实现心中的愿望呢?要终结火雾战士的使命,恐怕要杀尽这世间所有的红世之徒吧,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世界的抑制力会反抗,破坏平衡的事情会触发这个世界的自我调节机制,恐怕到时候不用群而攻之,那个“循理御座”会成为首当其冲的讨伐者吧。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让她不再作为火雾战士而活着。
这无疑也是不可能的,她本就是被视为“最完美的火雾战士”而培养,以那个少女对火雾使命的坚定信仰,以及那作为“天壤劫火”在世间代言人的极大使命感和责任感,这个想法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杀光所有的红世之徒更为离谱。
(不这么做的话,她会死。)
但他依旧想要终结禁锢少女自由的使命。她本可以像在御琦市和日常里的好友们一起快乐地度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远离那流血的战场;她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明明没有复仇的心理,却硬是要肩负所谓的使命存活下去。
为了先代的遗嘱与期盼?为了不辜负养育之人的期望?那些事情,悠二并不会想太多。因为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无关人,他不会也不可能在乎。如果是六年前的他无疑会顾虑,会心软,但是,在格尔昆制造的空间磨练的时候,他已然选择与这份软弱告别。
(如果因为背负他人的愿望而活,最终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大义,但那样的话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换作以前的自己,他很难不去认可这样的行为。这份意志真是强大而崇高。
(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我以后绝对要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在这份承诺和决心面前,所谓的大义都黯然失色。他曾经遇见过失去少女的状况,即使知道那是现实中不会发生的可笑幻觉,可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份绝望,那种堪比世界崩塌的恐怖。
是的,在“那边”,少年因为失去过少女而崩溃过。他曾经因为坚守内心的正义选择放弃了一个个重要的人。父亲、母亲、佐藤、田中、吉田……直到舍弃夏娜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那位少女才是自己的全部,才是自己的世界。他曾经是个善良,有远大抱负的人,一度怀着要拯救所有人的伟大想法。但到最后他才发现,即使拥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也可能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是否能守护好这小小的幸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都成为了一种奢望。若是没有了她,自己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拯救了谁?谁又得到了拯救?
悠二不在乎,他无法想象没有那个少女生活的世界。因为从签订契约的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决定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
(可以的话,我想拯救所有人。)
他自私,但并没有达到病态的地步。现在的悠二身上,还能看到六年前那个少年充满雄心壮志的影子。
正是因为这次有拯救所有人的机会,他才更不能放弃。悠二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也一定要让“无何有境”的建造得到成功。
“为此,我会杀,数目成百……甚至上千的人。”
(我不希望有谁来阻止我,尽管这几乎相当于无稽之谈……心跳的感觉少有察觉,坂井悠二的内心已经很难容下别人。)
这六年里,悠二在格尔昆的世界中,经历了太多太多。这个由残酷的现实所编织而成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击碎他那可笑的幻想。无数次背负罪恶感的选择让他直视生物内心的真实——那份超过了善的部分,避无可避的丑陋。
要么就选择熟视无睹,要么就让他们沦为刀下魂。
要么就是让一群人死去,要么就是身边爱你与你爱的人死去。
与世界为敌的“逆理之殇”,便是从灰暗的世界中回归的死者。
坂井悠二已经脱胎换骨,天真的想法被他埋在心底,内心的愿望从想要保护所有人到守护身边的人就好。前者很美好,无疑没有错,但只拥有力量的他是无法做到的,他很清楚。不过也正因为有了这份力量,至少能保护好身边重要的人。此时此刻,面对他的疑问,格尔昆只是这样回答:
(一个只会把善良的一面摆向信任的人面前,但同时永远也会把阴暗的一面朝向敌人跟前的怪物。)
(说的好像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似的。)
(就算你没有察觉,你也已经是了。你在去到御琦市的路上已经将来进犯的使徒全部杀害,然后甚至在御琦市的边城将所有企图吸食人类存在的家伙也全部屠尽。若不是有‘悼文吟诵者’在御琦市留下的自在式,发现有使徒进入城市的一刻你会毫不犹豫地对其赶尽杀绝吧。)
正因为是“逆理之殇”,正因为是与世界为敌之人,所以在任何的事态面前都必须毫不犹豫。这里没有温暖的家,没有亲朋好友的嘘寒问暖,自己也不配回去本该回去的地方。
(看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总算明白了,难怪世人皆把你视作灾厄。)
(若不这样,你绝对无法活下去,她也一样。想想这个有‘循理御座’存在的世界,除非你们永不相见,不然你迟早会暴露,到那时的‘炎发灼眼的讨伐者’也会声名败尽,而她……将被千夫所指。)
“所以才要改变,不是吗?我正是为此而来。你的一切,我接受了。但是,我并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子,而是因为我自己。”
“对,我很清楚。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也是你所坚信的理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