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在那一刻遭到攻击的并不只有维斯特修雅。全力以赴，蓄积力量于自爆泥偶中的桑斯柏雷在象征着自身存在的象牙色火焰面前，也难以幸免。
虽然他在那个致命的瞬间及时召唤出了数只泥偶组成了坚固到堪比城墙的防御，但是……就像命运在和他开玩笑一样，他引以为傲的“盾牌”所表现出的实际效果就像纸糊的一样。
“无效化？”
桑斯柏雷想不出还有其他的词来形容眼前的这般场景。轻而易举突破了他防线的，是一把看上去没有实体的，虚幻的太刀。
虽说在最关键的时候避开了致命伤，但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威胁性命的程度。并非是对方手下留情，不过是自己的运气稍微好一点罢了。这个男人完全就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所有针对敌人的手段都尽可能地往致命的层面上靠。没有任何多余或是无用的部分，他对视之为敌的存在，就算没有成功杀死，也会让其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
从玉座上高高坠落，桑斯柏雷在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意识到了他们的败北。
“没想到……你竟然有让自在法无效化的招数……就连我的亡者都无法抗衡的……这到底是……？”
他的目光扫向刀身陷入地面的虚幻兵器，并一眼就认出了其的真身。
张口结舌，寒毛卓竖。
“不可能……！竟然是‘贽殿遮那’——咳……咳……！”
桑斯柏雷沾满鲜血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惊恐万状的神色。
“那个由传说中的密斯提斯……天目一个一手锻造的刀剑，怎么可能被你那拙劣的‘制造’模仿出来？不可能……咳……这不可能……！”
“‘贽殿遮那’吗——喂……！桑斯柏雷，伤口扩大了！你难道想死吗？！”泰兹卡特里波卡也失去了从容和狂妄，他焦急地提醒自己的契约者。
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到的是一个并不高大的黑色身影。少年才具备的面容上掩盖着一丝阴霾，让人感觉不到这个年龄段该有的青涩。他的双眼原本应是焕发着暖阳之海的蓝色，此时此刻却失去了高光，焕发着幽怨。这种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感觉，让人无不以为本人已经经历过一切的悲伤，感受过尘世间生离死别的哀痛。阴暗，冰冷的视线透露出一种下一秒他就要置人于死地的感觉。若不是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边缘，踏遍尸山血海经历之人绝不可能具备这样的杀气。
可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仍然留有少年时候的音韵。
“如你所见，这只是拙劣的模仿。”
虚幻的太刀静静地消失在空气中。
“我只不过是分析了宝具的构造原理，以及之所以具备那种功能属性的原因罢了。就连那副外观也是徒有其表，但要对付一个对敌人都一无所知的对手便已经足够了。就最后一击而言，该说不愧是‘大地四神’，依照这样的水准，据我所知没有哪一个火雾战士有资格担当你们的对手。我必须坦白，雨神的寒冰之雨令我感到濒死的寒冷，水之舞者的海洋几乎让我窒息，呼唤星辰的男人令我感到绝望的无力，而指引死者灵魂的你，确确实实让我重新走了鬼门关一回。四位一体的你们无疑更加强大，但和我战斗的只有三人，而且对我的情报更是知之甚少，若不是占据了各种各样的优势，我要击败你们也绝不容易。但是……很可惜，无论挡在我眼前的人有多少，实力有多么强大，只要是胆敢威胁、阻挠我的存在，我都会没有一丝犹豫地将其讨灭，火雾军团如此，化妆舞会也如此，‘大地四神’当然没有任何的差别。”
不可能再理会半分这个躺在地上，无力呻吟的所谓的“神”，悠二转身离去。然而，刚迈出没几步，他又停下了。
“比起来送死，你更应该去关心同伴的状况，‘星河召唤者’伊斯特艾吉。维斯特修雅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再拖下去，只怕你们四神的名号将在今日彻底沦为历史。”
从山脚的埋没中挣脱，破空而出的男人再一次站到了悠二的面前。论受伤的情况而言，他无疑是三人当中最轻的。悠二开始的那一击，不过是令他短暂地失去了战斗能力而已。
所受的伤除了受到内劲的冲击，多半就是尖锐的石块刮破了皮的的程度。
屏息凝神，坚毅的男人静静地摆出架势。死亡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并不可怕，数百年前他们就曾经体会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深知自己毫无胜算，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水，毫无意义，即便是这样，这个男人的神色依旧没有动摇，坚毅的神色比他能做到的所有防守都要固若金汤。只是看一眼，然后在内心深处短暂地评估一番就已经明确了当，悠二毫不怀疑，自己从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并非指的是力量上的强横，而是心能够达到的境界。
比起蛮横的武力，悠二更加看中这一点，因为他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感到了些许的共鸣，这甚至禁不住让他肃然起敬。
“我们‘大地四神’……经历过悲惨的过去，我们都为之感到无比后悔。”
伊斯特艾吉撕开残破的上衣，露出结实而又强壮的臂膀。
“但是正因如此，我们便早已决定……身为‘大地四神’的我等，有着即便是牺牲生命也要捍卫的事物。曾经以神官自诩的时代已经是过眼云烟，几百年过去了，我们正是怀着这份觉悟活在这个世界，成为所谓的中间方，以绝不动摇的决心做出符合自己意志的选择。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并非爱着我们深爱的大地和人们。如今，因为四神的一角早先离去，余下的三人又重新聚集在一起，不受那些火雾战士所谓使命的束缚，吾等大义远在其上，毫无阴霾！第三者啊，你不可能明白！这条我等已经践行了几百年的道，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区区堕入魔道之人让步的，仅此而已！”
当伊斯特艾吉掷地有声的发言落下后，四神自在法“大结界”——“问夜”再度展开。仅剩自己最后一人的“星河召唤者”实力全开，以不屈的意志屹立于既定的败局之地，他向“逆理之殇”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咆哮。
“就算牺牲生命……呵，这就是你们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事物吗？”
（好伟大啊……但这份光芒，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刺眼了。）
悠二没有打断伊斯特艾吉的话语，反而怀着敬意之心接受了这份动人的意志。不过，他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自己的对手说出什么样的话，就算是拯救世界的大道理，也绝不会动摇。
“我这个人真是可悲啊，眼界可没有你们这些大人物放得那么远。”
但是作为“天煞逆魂”的契约者，首要要义就是作为“人”而存在着，所以，对这样伟大的代表，他会像人一样，感到震撼，感到同情，感到悲怆，但绝不会动摇。
这是身为人之本质的闪耀光芒，是和扭曲人性的一方完全相反的表现。然而，对于坂井悠二来说，只要是挡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一样的事物”。
正因为“有些人”的光芒太过耀眼，才注定了自己的湮灭。甚至，就基于这个原因，“有的人”才会义无反顾地投向与这家伙一样的结局。
光芒是如此的闪耀，却连自己都照不亮。
“看吧，格尔昆，和他们想比，我就是个小人，实力强大的我跟个小丑没什么两样。”
“对，没错。”
实话实说吧，自己并不讨厌这些伟大的意志和决心，但是……
“毫无疑问的值得尊敬。”
—— 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根本无法用冠冕堂皇去形容，毕竟这一切都是树立在正义的一方……”
已经厌倦了，真的厌倦了。这样的结局，那样的结局，形形色色的结局除了到来的方式有所不同以外究竟又有什么不一样？！
（曾经……我真的很想做一个改变世界的人，我想保护那座城市的……朋友、家人、恋人……我真的很想保护那里的所有人。哪天的时候我就想，毕竟周围都发生了比科幻小说都要荒唐的事情，那要是我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就好了。）
但现在有了，又能怎么样呢？
将她的枷锁摧毁，那位少女就不用一直战斗下去了吗？不可能。
只要那个名为“火雾战士”的桎梏一直拴住她的内心，她就必须用无休止地战斗下去。这是无法改变的——
（她之所以选择了那样的存在方式，就是因为……她自己决定的啊。)
所以，“火雾战士”的枷锁毁掉了，但是“火雾战士”的本质不可能去除。它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少女的灵魂。
他由衷地感到愤怒，他狠，狠自己没有解开这道类比心结的枷锁的能力。只要无法改变少女的想法，想必她无疑会这么一直战斗下去吧。
连最爱的人都无法拯救的自己，还配谈得上拯救所有的人吗？
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悠二也自知不可能改变他甘愿赴死的想法。面对这样的对手，他深知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男人，只会凭借自己内心所坚信的事物而战。然而，这实际上对双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即便悠二一开始就坦白一切也是这样。存在的本质就注定了他终将为惡。然而，在坂井悠二的认知中，正是因为这样对双方没有任何意义的战斗——这种满腔热血的使命感，这样毫不吝惜生命的赴死，再一次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
“我不会否认你们的存在方式，也不会玷污你们为之而战的一切，但……”
啊啊，说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但正因为你们这些伟大……崇高的使命感，究竟死去了多少人又怎么会知道？！你们又会懂吗？！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我想拯救所有人’只不过是孩童般的妄想，所以我抛弃了啊！我放弃了做那个伟大的自己！但是我忍不了啊，哪怕已经知道是虚假的，我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个少女……”
象征着“逆理”权能的存在之力被毫无保留地释放，化作滚烫，翻腾燃烧的黑色火焰爆发开来。飞沙走石，剧烈的风压几乎令人窒息。与此同时，无数的刀剑击碎着星辰。
“夏娜……！她可是正好因为这些狗屁不通的道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死在了我的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