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生与死的界限。
这是一个生者几乎无法到达的地方，唯独具备了神之权能的使者，才具备自由出入此处的能力。
但接触世界的反面，乃是大忌。
试想，当人们被告知真实存在着一个掌控了他们灵魂去处的地方存在的时候，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就像东方神话小说中所描述过的一样，大概会有数不胜数渴望超脱，祈求永生的猴子用张狂的爪牙撕碎那份禁锢了他们整段人生的生死簿吧。
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其意义，但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实现这个意义是否需要与之相匹配的长度又是一个新的命题。
只要它在人们眼中是真实“存在”的，那就算暂时没有人知道如何到达这个地方，也会有数不清的人会尝试吧。究其一生，人的生命是何等短暂，即使是对于红世之徒，也无不会存在着那些渴望一成不变的永恒，以最大程度地满足内心的欲望为前提，不停地啃食，馋食，暴食源源不断生命之流的亡命之徒也大有人在。
有很多人都认为，这样一个充斥着死亡戾气的地方，类比西方世界中那位最后也是最初的诗人所描绘的地狱大概没什么两样。
但事实则是如何呢？
无他，不过是一片茫茫云海般的空灵之地罢了。没有成扎成对的高大建筑，厚重而饱经风霜的大理石组成了一片浮在大千世界之中的废墟，这里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人立足的地方。只有当人踏足这片飘浮在虚空中的土地上时，才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一直以来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引力到底是有多么亲切。
残垣断壁上，铭刻着亘古不变的铭文。哪怕经历了时间漫长的打磨，它们也绝不会消失。不知是从哪里延伸出来的奇异藤蔓如同灵蛇一般展开了它的枝条弥漫在这些巨大却早已断裂的石柱上。
没有生气，就连衰败的枯藤，腐朽的老树也不曾来过，真正在这片净土上留下身影的只剩下了少许还展露枝头的矮小蕨类。
然而，有形而无神——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
当向着这片古老的土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悠二清楚地看见了——
遥远处的天空，在那一片可望而不可及的彼方，静静地浮着一个螺旋状的巨大漩涡。无数星辰般的碎片徐徐飘浮，围绕在漩涡的周围，将整片无色的天空点缀得胜似人间辰星的瑰丽。
“那是……”
悠二只是看了一眼就清楚那是什么。
是“口”，进入到下一个轮回的入口。那些漫天飞舞的群星，就是红世使徒死去之时遗留下的残渣碎屑。无数颗等待新生的灵魂，正在静候着一副属于自己的全新的躯壳。在获得崭新的生命之前，他们不会醒来。
（果然，人……不，火雾战士和徒还是有区别的。)
那些将灵魂出卖给魔王的讨伐者，在将自身的存在价值完全消耗殆尽之后，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火雾战士的结局，和“火炬”又有什么两样？难道有人会殷切那毫无价值可言的铭记吗？
（至少……单靠肉眼是看不见的。)
一望而去，除正前方以外，方圆数百米之内几乎都是坦荡的平地。尽头之处则是突兀的悬崖峭壁，只见那大理石铺成的道路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被截断了。这个伫立于虚空当中的世界似乎还在有意营造一种视觉差的效果，要是走在路上的人一不留神踩空了地面甚至都可能无法反应过来，而当他真正地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跌落谷底。
说错了，这里本不可能存在外来的活人才对。
目力观测的结果是，能走的路只有一条。悠二往前数百步，再登上近千层的阶梯，只见一座巍峨的宫殿愕然眼前。
灰白色的大门是敞开的，僵硬的门把竟是已经长满了苔藓，然而这种地方是根本不存在气候这一概念，连适合最低级别的植物生存的环境都不具备，因此像这种在现世能够见到的植物完全不可能生存才对。装饰性的浅浮雕布满了角落处以外的每一寸地面。岩墙厚壁之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剑一般直入眼球，尽管已经在时间印刻下逐渐腐朽，但仅仅是从视觉上以人冲击，就足以焕发出那安如磐石的坚固。缓慢地步入大厅中，悠二警惕心被隐隐挖掘。单说那石门就足以配得上坚不可摧一词，换上有着人海般数量的火雾战士更是对其毫无办法。到底这扇有着城墙一般厚重的石门是被某人刻意打开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关上？不需要火把等照明物，大殿内的一切装饰都呈现得清清楚楚，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存在何谓黑夜。
大殿内的空间意外的十分宽敞，尽头处还有一处十余层的台阶，再往上面只是一块单纯的平台 ，其他什么都没有。
虽然生死交接的地方不需要什么别样的装饰，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和巍峨的外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似乎有些显得干净过了。悠二的心中不禁涌出类似的想法。
（没有任何的污染，以及这无论是**全身还是大披棉袄都让人感觉不到的气温，还有无时无刻弥漫在周围的无尽存在之力——单论有着无法估量存在之力这一点，就已经够很多徒眼馋了吧？如果这个世界的容量再丰富些，恐怕就是第二个‘无何有境’了。)
悠二还想到一点。这个世界很独特，正因为这里存在着随时能够利用起来的而且源源不断产生的存在之力，那么像“悼文吟诵者”那种善于利用存在之力的强大自在师，只要做好完全准备，即使是在自己面前，也几乎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但要说在这个领域里实力真正意义上位于当之无愧首位的，就只有一人。
正当悠二再一次往前迈出脚步的时候，锐利的寒锋从他的手中凝聚而出，大剑直指凭空出现在他一旁的身影。
“谁？”
他的拟态大剑静静地抵在对方的脖子前端，再近一步就能取走其性命。
来者出现前的一瞬间，整座大殿似乎都是凝固的，但当那对邪魅的暗金色瞳孔印入脑海的一刻，悠二顿时有一种昏朦的感觉。
男人的全身上下包裹着白色羽毛的装饰，从手臂的某处开始延伸出的亚麻布一圈一圈地绕在他的手上。再者，以金色的边幅作为点缀，他用术士般的法袍遮盖全身。
（敌人……？不……）
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就是契约魔神口中掌管此地的守护使者。但无论是作为逾矩的冒犯者，还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悠二一时间都无法放松警惕。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该在这。
格尔昆叹息一声，以故友重逢的语气缓缓地开口:“收手，悠二——你还是老样子，好久不见了，安普。”
“不惜触犯禁忌也要来到这里——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吗，撒旦？”
叫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竟让人不禁觉得他单纯只是个富有条理的年轻男子，说话的时候，倒是能给人以一种说不出来的安稳感。那双深邃的暗金色眼眸更是为他原本就俊俏无比的神色增添了不少魅力。
“应该是吧。”
短暂的寒暄几句，被叫作安普的男人绕有趣味地打量了悠二一番:“只是在气息出现的瞬间，就能以同等的速度进行反制，原本还打算试探一番，不过……呵呵，看来这样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越你的那些前辈了。”
“你是……”
手中的大剑消失，悠二投来了无比诧异的目光。推测眼前之人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正当他要立马得出答案的时候，格尔昆则是简明扼要地说出口:
“做着无聊工作的轮回引路人，无念无想的‘往生降灵’。比起‘大地四神’中的那位‘群魔召唤者’，安普才是名副其实的‘指引死者道路的男人’。不过这份工作确实没什么意思就是了。”
久违地听到老朋友的阴阳怪气，安普顿时就露出了一个莫名微妙的尴尬表情，她意思性地笑了笑，只是没好气地说道:“哎呀老伙计，你这样可不好，这还算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么？”
“差不多得了，有本事你自己到外面问问这么一份接人转生的差事无不无聊？而且还是天天一个人做。另外不好意思，有求于你的人不是我，是他。你也没有必要和他分享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毕竟他可是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怪胎。”
“哦？”
安普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老友这么评价一个人。更稀奇的是，他竟然把这样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契约者。原本他还以为在这副强大实力的外表下，有着与之相符合的坚韧与志气，但从这双纯净而又忧郁的蓝色眼眸看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在乎自己？还是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不满？）
一时间，他对这个莫名闯入这里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见到对方把注意力重新转到自己的身上，悠二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目的:“你就是格尔昆说的那个人？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请求我做除了轮回工作以外的事情？可惜，我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更不可能给你什么。”
“我想让你复活一个人。”
“？”
与其把这唐突的请求视作以搅乱为目的的荒唐，不如说即使是此处真正的主人听到了这句话后都会骤然失色。
安普的神情顿时变得很是怪异，他向格尔昆投过一个微妙的眼神。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从悠二签订契约开始直到今天为止的时间还要长很多。这个细节细微到甚至连近在眼前的悠二都没有发现，是只有格尔昆才能读懂的细微末节。
然而对方给出的答案是——
“你看着办。”
无声对话的结果就是这样而已。
安普在心底无奈地笑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他的再会居然要面对来自小辈的荒唐请求。正常情况下，这是完全超出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格尔昆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