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偌大的别墅又只剩下了一人。
宁静祥和的氛围,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天。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昼夜更替,伴随着沉寂在月夜的呼吸声中,明媚的翌日平和地到来。
睁开惺忪的双眼,悠二从床上缓缓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球,满是困意地打了个盹。
(这是第几天了呢?)
是指逗留在这座城市里的时间吧,自己每次醒来都不免这么想。这种潜意识里的观念似乎是在提醒着他要多多珍惜待在这里的日子吧,就像珍惜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一样,自己也必须将这段时间视作珍宝才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常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免不了枯燥和乏味,不如说要试图忍受类似于无底洞的寂寞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在孤独已经成为惯性的悠二身上,被寂寞如雪的冰凉团团包围,反倒是奢侈般的幸福。
休息……说起来,自己也已经经历过很多不眠的夜晚了。他到底有多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呢?就类比火雾战士不需要睡眠一样,他也是如此。但这种从身为人类的自己继承过来的本能的休眠意识,有时候还是让他感到了十足的疲倦。更叫人要命的是,这种感觉,还是来自心理上的。
(早上好。)
悠二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整片蓝茫茫的晴空万里无垠,无望云海,活脱脱地展现着春日之晨特有的朝气。
暖洋洋的朝霞悄悄地弥漫窗台,流入了樱花的清淡芳香,也不知道这是自然从哪里借来的恩惠。这股恬淡气息的背后,无疑是一棵开的最盛的樱花树吧,多亏了它,悠二相信凭借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怀着平常的心态度过这平静的一天了。
记得昨天吉田离开的时候,还提醒了自己要健康作息。不要不眠不休,不要晚睡晚起,也不要用简单的饮食敷衍自己……像吃早餐这种事自然必不可少。这些深切而又强调式的叮嘱竟莫名唤醒了他源自记忆深处,那份对于亲情的共鸣。可到底是属于母亲,还是属于姐姐的那一类感觉呢?悠二不清楚。索性按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根本就无所谓,而且对于这些话,虽然刚开始悠二表示完全没有打算放在心上,但是现在……
(我在干什么啊……)
没想到自己竟然好端端地正常作息了一回。
悠二暗自吐槽了自己一句,然后将手挪到一边,准备转个身——
“嗯……?”
浑身上下顿时打了个激灵,还处于半清醒状态的他没能及时地做出反应。被子左边的这一块,摸起来意外的,十分的柔软,但在左手碰到的一刻,悠二竟下意识地没敢用力。
鼓鼓的,软软的,透过床被还透露出一股活性的气息。悠二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难道大半夜自己的床边还溜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但要是藏在男人的被窝里也太奇怪了。
默默提高了警惕,他轻轻掀开被子——
“什……”
然后完全呆住了。
那是即使堕入深渊,在迷乱的疯狂中彻底迷失自我,失去神智,但唯独这副面孔,他绝不会忘记。
最早的记忆中,她伴随着强烈的压迫感和威严感出现在了悠二的身边。那个时候,如同从黑夜中破晓,她携带着的是浸染世界的炎之火焰。
但那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放眼当下,悠二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散发着墨水之颜的漆黑,却又带有柔软质感的发丝,缓缓向着腿部拉长,延伸至腰际,仿佛跟不上发丝延伸的速度,又似乎是因为侧身躺着的睡姿的缘故,流水的长发肆意地披散在一边。面部稍微带着些许象征羞怯的红晕,长长的眉间跟容易让人想象到平日里严肃的神态,却不想在这沉溺于如此美梦之时,竟能展现出一种截然反差的可爱。只见她就这么睡在那里,朱唇掀开,小嘴微张,似乎一边是在配合小巧的鼻部进行着呼吸,而另一边正缓缓地发出细细的嘘声,看上去睡得十分安稳。这副安然宁和的睡相不禁让人觉得她无处防备。
穿着洁白,那是他曾经见过少女穿过的睡衣。纤细的双臂挤在一起,微微缩成的娇小身体卷成一团,就像一只偷偷挤在主人被窝里的小猫。
悠二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被牢牢地拴住了。但他还是立马提醒自己,现在早就脱离格尔昆制造的空间了,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创造的,是真实的。
就在他思考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么使徒的圈套,从而陷入幻觉的时候,大概是受到了阳光的影响,原本紧闭着的眼皮无声地露出了缝隙,少女睁了睁眼。身形缩了缩,然后靠着一双小手缓缓支起了身子。在少年呆呆地注视下,那副动人的瞳孔重新充满了高光,仿佛一对无暇的珍珠,而珍珠之纯净,尽在在朴实中彰显瑰丽,仿佛蕴含着无限的魔力。
被迫终止的思考,全神贯注的对象只能倾注在眼前的少女身上。太像……太像了,无论是这充满起床气的哈气声,亦或是这副轻揉着双眼的模样,都勾起了悠二的回忆——
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悠二颤抖地伸出双手,渴望将她拥入怀中,激动到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眼眶的湿润,积攒已久的情绪几乎要在一瞬间崩溃。
如果这是假的,那为什么要给自己看呢?
“夏……夏娜……”
少年用略带哭腔的声音呼出了自己赋予她的名字,他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悠……悠二,早上好。”
没错了,这个声音,就是自己在迷惘中也能够清楚地回忆起 。
是真的,她就是真的。
人为制造的陷阱?引出梦魇的幻觉?那种事情都无所谓了。哪怕眼前的光景下一秒就会消失,这种感觉,也是真实的。
(就一下……就一下就好!我想……再次触碰你……)
悠二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紧紧的不肯松开。管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份温暖是多么熟悉啊,足以令那冰冷苦感的心渐渐融化,骤然响起声音更是向这早已满目疮痍的心境苦苦哀求——
不会再让你走了,哪怕这次要在你的面前死去,也绝不会再让你走了。
“拜托了……拜托了……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求求你……我不想醒来,永远都不要醒来……就让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吧。已经不想面对了,可怕的事情……痛苦的事情,这些我都已经……受够了……”
少女吓了一跳,看上去她并没有对悠二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化反应早有准备。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身体,发现自己正在被他紧紧地抱着。结实的身躯,厚实的拥抱,传达而来的是最朴素和纯真的情感。少女默默地想着,如果不提醒他一句,怕是会这样一直一声不吭的,抱着自己不肯松开了吧。
原来她在悠二的心里,早已经被拔高到一个无可比拟的地位了。坂井悠二所期待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但……这样也好,既然这就是他的感情的话——
反手搂住悠二的腰身,夏娜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声地安慰他说:“怎么啦……悠二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噩梦?啊啊……是噩梦呢,真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简直糟糕到让我失去了一切,更失去了……你……”
“没关系,不管梦里有多么可怕,都没有关系,因为我在这里。”
回应着对方的感情,少女轻声地说道,同时双臂的力度增加了些。
也不知道双方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等到悠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松开了眼前的少女。他炙热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仿佛连目光都渴望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一样。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已经不想醒来了,这样就好。
似乎因为被悠二这样灼灼盯着的缘故,夏娜感到了一丝羞涩,肩膀缩了缩,本来看向对方的目光被害羞地移开。虽说并没有觉得反感,但她因为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悠二感到了一些不适。
“怎么突然——别这样盯着我看呀……”
“不这样的话,很快就会消失了吧。”
“诶,什么……意思?”
悠二微笑着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夏娜,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今天一整天,都交给你做主了。”
“是有出游的打算吗?这么突然——可就算你这么问……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悠二你呢?”
“问我?哦哦,因为我在这里没待多久,所以六年的时间里,也不知道御琦市究竟发生了样的什么变化呢。”
“没待多久?”
夏娜诧异地望着他,眨了眨眼,仔细地端详他的神情,以为他是睡糊涂了:“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吗?不是很早就回来了吗?”
(是这样啊。)
听到她的话,悠二在心里恍然大悟。
果然,眼前的这一切——包括这个名为“夏娜”的少女,都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事物。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姑且不清楚,悠二也不想知道,要是一味地去探究这段虚拟中的真实,那这副光景,这点仅存于幻想当中的小小幸福,也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吧。
(看来,只是陷入悲伤的自己,搭筑起来的保护伞,一个理想乡罢了。)
如此便好,他只需要什么都不去想,简简单单地享受这一点,就够了。
“是哦,我居然忘了——问我想去的地方呀,是呢……果然还是奇幻公园比较合适。”
“那个地方吗?是呢,我们已经很久没去看看了。嗯……上次去的时候,我们还和威尔艾米娜在那里大闹了一场。”
“不如说——”
悠二坐在床头,向背后的少女伸出了手。
“那个时候根本谈不上约会,我们也还没有确认关系,所以完全没有情侣该有的感觉呢。”
“情侣……嗯,说的也是。”
怀着回应的感情,夏娜的手心轻轻地放在对方的手掌上。
“我们走吧。”
“嗯——啊,可不能这么邋遢,你看你头发都飞起来了,这样子可不行!先去整理一下,我们稍后吃点东西再出发吧。家里面应该还有面包什么的 。”
“飞起来?不……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