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车上,邻座的小孩喧哗哭闹着,吵醒了睡不安稳的西西亚,身旁的悠莉亚因为前一天大闹一通的原因,依旧旁若无人地鼾声大作,而远处的爱丽丝则百无聊赖地捧着小说,真是安稳的时光啊,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西西亚的身上,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慢悠悠的火车正驶过一片绿油油的原野,两三间平房点缀其中,安静地守候在丘陵或者山丘上,那洞开的窗户就像智者的双眼一般,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就和此时的西西亚一样,慵懒地沉溺于远方的幻想。
远方,从未见到过的风景,记述在书本中的地名,以及出人意料的新的邂逅,这些都是西西亚这个年纪的人最喜爱的词语。见证书中的景色,西西亚喜欢用此来比喻旅行和远方。将那本应存在于书本和脑海的想象中的景色映入眼帘,是如此的浪漫。
“Life Is Like a boat.”昨天江淮的渡桥上,爱丽丝看着河中小舟上尽情地释放魔法的悠莉亚,讽刺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西西亚搞不清爱丽丝到底想讽刺什么,正确来说,西西亚几乎搞不清自己的监护人,爱丽丝这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半食尸鬼的每一个行动。
或许她只是单纯想用异国的语言,来打破那仿佛把时光倒流回数百年前的异样风景与氛围吧。
不过,爱丽丝那自言自语并没有改变任何事物,人们依旧自顾自地沉浸在悠莉亚所创造出来的古旧幻觉中,江淮两岸,自是小桥人家。不过,爱丽丝那不合时宜的自言自语,却不知为何,刻在了西西亚的脑海中。
“Life is Like a boat.”
在那怪异氛围中的这一句怪异的比喻,比西西亚读到过的所有异国诗句都要艳丽地,刻在了他的脑髓中。生之如舟,而一往无前的时间,即是将所有人共载于其上的巨河,相遇是孤岛,死亡是灯塔,一个个城市就是一个个港口。而这舟上的人生,目标当然就是远方。
远方,未曾相遇的人陌生的微笑,注定邂逅的人熟悉的笑容,所有未曾发生的挑战与冒险,所有必将到来的成功和失败,以及将这一切亲手缔造、亲眼见证、亲自记录的权利,都让西西亚不禁心潮澎湃,沉溺其中。
西西亚就这样一边幻想着远方,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夕阳西下,窗外的田园风光也逐渐替换成浓密的森林,以及一闪而过的林中木屋。那大概是猎人的小屋吧,西西亚估量着,将视线投得更远,望向地平线上即将燃尽的红日。
“轰隆轰隆……”
蒸汽火车的轰鸣声打破了静谧的沉默,迎面驶来的列车,在车窗外与他们所乘坐的列车擦身而过,挡住了金紫色的晚霞和落日最后的余晖,将窗中的景色染得漆黑,也打断了西西亚对远方的幻想。
而爱丽丝也因为光线被遮挡住而合上了小说。
“Life is like a boat ,and death is the ocean.”
爱丽丝再一次轻声唱道,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自言自语淹没在窗外呼啸而过的列车的轰鸣声中,并没有传到西西亚的耳中。
西西亚将每一个死亡比作一座灯塔,而对于爱丽丝来说,死亡就是船下那深沉浩瀚的海洋。生之如舟,承于死海。对活过了几百年岁月的爱丽丝来说,死亡是舟下之海,是已故友人们的归宿之地,是布满沉船的海底。
正如年轻气壮的西西亚再怎么老成,也依然抗拒不了对远方的幻想一样,不管活了数百年的爱丽丝平日再怎么玩世不恭,也依旧会在不经意之间,追忆故去。
人不能两次渡过同一条河流。故去之所以被称为故去,是因为其不可达。过去只存在于日渐模糊的记忆中,短短几年,西西亚就几乎忘记了在学院读书时故友的言语,和班级的座席了,更何况是爱丽丝对百年前友人的记忆。
哪怕现在爱丽丝竭尽全力去回忆起最初相遇时悠莉亚的一颦一笑,得到的也尽是些似是而非的碎片了。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兴起把捡来的那丫头起名叫悠莉亚了,总感觉最近对你的记忆都渐渐被那孩子给覆盖掉了。
爱丽丝看着漆黑的窗外,默默想道。
悠莉亚你真是的,净是提些任性的要求,真想毁掉那时对你的承诺,我也能沉眠于你所在的那片深海中算了。
不过西西亚那小子,好像对接下来的目的地相当的期待啊,西利亚大森林,食尸鬼的寒林,也就是我的出生地。
可是,不知道衣服够不够啊,新来的这个悠莉亚可没有你那么方便,连暖火之咒都不会哦,明天到达北境之后得先去采购衣服才行。
大概是因为快要到达当初和悠莉亚的邂逅之地的缘故吧,爱丽丝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然后,窗外的列车终于驶过,黄昏的风景重新取回了主场,但是夕阳却已西沉,只剩下一片虚无缥缈的晚霞,就像那不可回溯的故去一样,由黄渐蓝,占领了大半个夜空。
如此一看,刚才的那辆火车,简直就像是驶往过去的班车一样啊。
西西亚被荒芜的夜空所感染,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说起来托尔那家伙现在怎样了,阿尔斯山脉好像是他爸爸的故乡,说不定能在目的地碰到他呢。西西亚回忆起几年前分别的友人,开始怀念起当时托尔创作小说,而他来充当读者和编辑的游戏,以及与所有友人的所有过往时光。
毕竟,就像那在壁炉前追逐自己尾巴的猎犬,或者是黄昏时追逐自己那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的孩童一样,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之中,试图回到过去。
只不过,对年轻的西西亚来说,过去存在于将来,是理所当然的再次重逢,而对爱丽丝来说,所谓过去,就是那无法二度跨过的河流,是一去不复返之物。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借着晚霞最后的余光,爱丽丝轻轻念完了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叹息着合上书,感慨万千地抚摸着陈旧的书背,随意地把小说扔回行李中去。
于是,坐在坚硬座椅上的爱丽丝,疲惫地伸了一个懒腰,摘下了头上的发夹,凌乱的银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右边的石质义眼。然后,爱丽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了揉另一只血红色的眼睛,怀念地看向窗外寒林间一闪而过的野生食尸鬼那野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