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总是充斥着伤痛。但时间依旧一往无前。
被戏称为命运的巨轮,时间作马,世界为路,不紧不慢地在荒芜大地上前驶。于是,在波塞恩要塞北面的荒原上,伤痛满溢,辽阔无边。
现在,除了有任务在身的士兵外,波塞恩要塞全体的军人们倾巢而出,以营为单位,分为四个庞大的方队,肃穆地挺立在苍凉的北方冻原上,静立不动,把视线聚焦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演讲台。
但丁作为波塞恩要塞的最高司令官,正顶着两天没睡的黑眼圈,强忍睡意,站在高台上,在全体军兵的面前,为在战场上牺牲的士兵诵念悼词。
“……戴里克,德文,迪克,唐-史密斯,唐纳德,道格拉斯,唐恩-米勒,爱德华,伊登,艾德蒙,伊莱-怀特,欧尼斯特,尔文,福特,加尔-兰顿,盖里,吉恩,乔治-韦斯特,吉尔伯特-劳德,葛兰,戈登,感谢你们的勇气和坚守,荣誉尽归尔等。如若有缘,我们在英灵殿上,再度把酒言欢。英雄不朽,为牺牲的兄弟们默哀。”
于是四个方阵中的士兵,全部整齐划一地往前迈了一步,齐刷刷地将右手举至眉间,向摆在高台和军队之间的六十九具棺木,献上崇高的敬意。
在前天那场因第三拘禁室的降魂术而起,由食尸鬼大军的袭击而终的骚乱中,波塞恩军方一共出现了六十一位牺牲者,以及一百二十七位伤员。同时,还有八名军人下落不明,相信也已经成为了食尸鬼的腹中之物。
而猎人集落则更是损失惨重,超过五百人死去或者失踪,我最初的猎人老师、莱姆的名字,也列在其中。莱姆被魅魔带走一事被列为最高机密,现在,只有少数关系者知道内情,对外的说法,莱姆是在那一晚的战斗中,推测被食尸鬼吞食掉,而下落不明。
但是实际上,是莱姆带着魅魔,成功从但丁手中逃掉了。虽然艾莲儿为了追回自己的老同学,不管自己的伤势,强行带着但丁深入西利亚森林追赶,但依然无功而返。
根据从森林回来的但丁的证言,莱姆并没有被赛琳娜所魅惑,而是以自己的意志带着魅魔逃跑的。不仅如此,据但丁所言,莱姆其实一直在我们的面前隐藏起实力。在森林看到莱姆的时候,他拥有非常庞大的魔力量,又一次在但丁面前发动了消耗巨大的转移魔法,带着负伤的魅魔,彻底地从但丁手上溜掉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但丁在掩饰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借口而已,我都和莱姆一起住了三个多月了,莱姆的魔力能发动多少次魔法,我还不知道?
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划过指尖,晶莹的雪精从天穹轻灵地飘下,落在黑色的棺木上,为肃杀的黑棺再染上一层悲伤。
“接下来交给冯-音德尔上校,为生者和死者们宣读战功。”
但丁说完,便退到了演讲台的一侧,默默地把工作推给了冯副官。
于是,冯副官便利用扩音魔法,开始了发言。首先,是所有牺牲的士兵的军衔,全部都连升三级。冯副官又把每个牺牲者的名字和晋升的军衔都宣读了一遍,然后,就开始念到我的名字。
“现在为生者授予荣誉。首先是,爱丽丝。”
冯副官念完我的名字后,和悠莉娅一起站在最前排的我,便像昨天艾莲儿小姐教我的一样,战战兢兢地越过被初雪染上白意的纯黑棺木,走上演讲台,来到了冯副官的面前。
“第四类鬼种爱丽丝,德维恩的养女,在战场上以一己之力,拖住食尸鬼群的进攻,斩杀食尸鬼数在一百头以上,包括两头大型近古种,三头泪纹新种,立下赫赫战功。”
“现在正式宣布,解除其第四类危险鬼种的认定,将其任命为贵族悠莉娅-芙兰伦萨-艾斯-顾伦娜的近卫骑士,以军衔论,相当于奥斯王军下士。同时,赠予与爱丽丝的战功相符的犒赏。”
冯副官说完,我就转过头去,向在场军士行礼。此时的我,正穿着悠莉娅那稍微有点不合身的黑色礼裙。
根据艾莲儿小姐所说,这衣服就是为了悼念的场合准备的。但是这衣服虽然纯黑,上面依然带着夸张的蕾丝和花边,和我印象中朴素的丧服差别巨大,而且因为衣服上那些夸张装饰的原因,走起路来非常累赘。
我因为穿着不习惯的贵族女裙,脚上踩着同样是从悠莉娅那里借来的高跟鞋,转身的时候差点拌了一跤,最后总算找到了平衡,对着面前的两千军兵微微一笑,双手提起两边的裙摆,向他们轻轻地低下了头,屈膝行礼。
但是,士兵们根本就毫不领情,目睹过我真正的身姿的士兵,看我的目光和前天并无二致,和他们投向食尸鬼这一危险魔物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而另外那些在骚乱中没有出动的士兵,则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备受恶评的新人。
唉,看来以后是很难好好相处了。算了算了,以后找机会再搞好关系吧。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我身后的冯副官用扩音魔法对着士兵们咳嗽了一声,在场的军兵才不情不愿地对我行军礼。
这么一来,我就差不多完事了吧。于是我向着但丁的方向走去,准备从他旁边的楼梯下去,走回悠莉娅的身边。但是总觉得但丁这个人,看上去突然比刚才精神多了,仿佛忍着笑意一样,用非常滑稽的表情盯着我看。
我一边看着但丁,一边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快步走着,想快点逃离这种尴尬的气氛,然后,无法挽回地迎来了致命的失误。
我摔跤了。我就这样当着两千官兵的面,高跟鞋一脚踩空,但是因为急着逃离气氛冰冷的现场,步子太快,根本刹不住车,只能抬起双手,尝试撑住往前倾、正在倒下的身体。
可是这身碍事的破礼服,让我抬手都抬得不灵活,根本来不及调整。于是我就这样高举双手,在演讲台上失去了平衡,一个华丽的平地摔,完美无瑕地扑倒在地,趴在地上下往前滑行了大概小半米,往前伸的手刚刚好碰到了但丁的脚尖。
然后但丁这家伙,好像终于忍不住一样,扑哧一笑,紧接着便是哈哈大笑,也不过来抬一下趴在他面前的我,只顾盯着地上的我,快活地笑着,像是要把这两天积累的压力排解干净一般,越笑越无礼,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你这个家伙真是个人才啊,刚刚对着士兵不行军礼反而做贵族的社交见面礼我就想笑了,没想到你还能......哈哈哈哈......”
而场下的军兵,也好像有几个人忍俊不禁似的,传来微弱的笑声。
我说你们这帮没心没肺的家伙,我可是摔倒了耶,而且现在还是刚刚默哀完的场合耶,你们就不能严肃一点吗?
而且,这身衣服到底是什么鬼,摔倒之后为毛这么难爬起来,我在地上扭动身体挣扎了好几次,硬是没能站起来,反而让但丁那家伙笑得更加的欢快了。
不行,我得赶紧逃走,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站在我身后的冯副官,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拉我一把,但是终究没有行动起来。最后还是肩膀受伤的艾莲儿小姐从台下跑过来救场,把我从但丁的跟前扶了起来。
可是但丁这个家伙,依然不知悔改地笑着,揉着眼睛对女仆小姐说:“艾莲儿小姐,刚刚行礼的那个应对方式是你教这丫头的吧,果然你们这些贵族,脑袋真的是……不行了,哈哈哈……”
我的天,世界上怎么会但丁这种不分场合的傻瓜。在但丁的带动下,场下发出笑声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了,最后还是气的涨红了脸的艾莲儿,用扩音魔法对但丁愤怒地呵斥了一声,才总算让事态平息了下来。
而我,只能灰溜溜地跑回悠莉娅的旁边,可是悠莉娅这家伙,居然也弯着嘴巴,眼睛里带着笑意,仿佛忍着笑一样,欢迎我和艾莲儿小姐。
没想到我还一直把你这丫头当成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在这紧要关头,你居然和那个笨蛋但丁站在一边。
我狠狠地瞪了悠莉娅一眼,悠莉娅才安分下来,摸了摸我的头,揉着我的银发说:“爱丽丝乖,爱丽丝乖,你的表现很棒棒哦!”
我棒棒你个妹妹,我刚要忍不住,对悠莉娅这个坏孩子发出抗议,却被艾莲儿小姐的宣言打断了。
之前在森林里,让莱姆在自己面前逃掉本来就让艾莲儿小姐心情很不愉快,再加上刚刚在台上被但丁连带着嘲笑了一番,让女仆小姐那平时冷若冰霜的表情都快要因为火气而融化掉了。
艾莲儿小姐强忍着怒火,用颤抖的声音对我们两个说道:
“总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你们两个就在我的监督下,进行贵族走路礼仪特训吧!两个都是!”
听到艾莲儿这恐怖的发言,悠莉娅脸上的笑意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我,只能低声呻吟:
“我明明只是悠莉娅的骑士而已,为什么这种坑爹贵族教育,每次都得拉上我垫背,让我陪着悠莉娅一起瞎折腾啊!?”
我刚刚说完,在我旁边的悠莉娅马上绝望地抬脚往我的高跟鞋上一跺,快要哭一样说:“该抱怨的是我才对!明明是你摔跤了,为什么连我也……”
于是,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中,我那作为悠莉娅大小姐的骑士生涯,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