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按昨天做的临时决定,我在上午离开了神殿,前往位于弗里德王城西面的驻扎兵团营地处。
弗里德没有拒绝从艾达逃亡而来的人们,将他们安置在兵团附近。
这样做既能卖一个人情,又方便监视。
并且弗里德这边可是握有神子这枚底牌在手,可以说是全然不惧了吧。
我沿着大路一直走,王城西面大门的安检口就在眼前。
虽然这条路我没有走过几次,但却已经很熟悉了,因为前天我和言言就是从这条路出城,又在夜间从这条路返回。
顺利走出城区,宽阔的路面足以容纳下军队的方阵,向绵延道路的远方望去,巨大的彼欧山看起来就像是贴图一样,即使离得那么远,视野里的天空依然被山峦遮掩住一块。
继续前进,便能见着营地被划出来的一片区域,立着好几个体积巨大、有棱有角的帐篷。
我停下了脚步,从远处呆呆地眺望营地那边。
我似乎隐约听见那里的人声。
也可能是我弄错了,把身后城区的声音误认为营地传来的也说不定。
“…这位侍女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不防地被搭话了,那人的步伐间夹带着金属的碰撞声。
我转过身,朝询问我的人行礼,后抬起头确认对方的身份。
是两名神殿骑士,一名体格魁梧,另一人显得较为娇小,估计只比我高一点。
“…是你呀。”
体格较小的骑士看起来认识我,我对他的声音有些印象。
接着他向他的同伴搭话道:“是伊迪…神子大人的客人。”
我想起来了,这中性的语气,是捷啊。
捷表示她会跟着我,让他的同伴去皇宫和大将军见面。
于是,路上就只剩下我和捷二人了。
“伊迪,你来兵团的营地做什么。”
“我听说了艾达的大家安顿得差不多了,所以想去见见他们。”
“…哦,确实没错,那我们走吧。”
说着捷很自然地往营地的方向迈出脚步。
我转头往王城的方向看,还能见到捷的那名同伴的背影。
“捷,你有任务在身吧?”
“…不要紧,小事情。”
是吗?好吧。
然后我和捷一起行动。
………
从宽阔的大路转进右边的支路,人们忙活和谈话的嘈杂声逐渐填满了耳朵。
“…”
男人和女人都在忙东忙西,有的在晾晒衣服,有的在搬运,有的在料理食材。
小孩子不过寥寥数人。
我稍微观察了一下,人数似乎与当初两波登陆的数量差的有点多。
应当有200人左右的艾达人,可如今这里看上去只有100人不到。
捷安静的站在我的旁边。
一些当时和我坐同一艘船的人在经过时好像认出了我。
有的看上几秒便离开了,有的走过来确认我是不是与他们同坐一艘船来的这里。
得到了我肯定的答复以后,一位体态丰腴,留着卷头发的阿姨像是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气。
她告诉我说,尽管那个时期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消极的情绪之中,可是我在他们其中更是特别糟糕的一个。
她说我看上去就跟死了一样,衣服沾满了血迹,散发怪味,面容脏乱,眼神空洞。
没人敢靠近我或是向我搭话,有人都一度担心我会不会找了个什么地方自杀去了。
“…啊哈哈,那听起来确实很糟糕呢。”
“瞧你这傻姑娘,还笑得出来。唉,日子嘛,总要过下去的,没什么想不开的。”
面对同乡人的关心,我心里却有些煎熬。
一方面我很感谢他们,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非常羞愧。
现在想想,要是当时在逃亡的路上,那些怪物盯上了我们,凭心态那般脆弱的自己能做什么,我害怕我会弃他们于不顾。
士兵们一路保护着我们,就算几夜没合眼,还要坚持夜晚的巡逻。我明确是有那个能力的,我可以不睡觉,然而我并没有替他们分担。
不远处,唐尼在帮忙用菜刀切肉。
他抬头的一瞬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他。
一时间唐尼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过他最终是笑了笑,没有过来,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
………
中午,我和营地的大家一同享用了中饭。
虽然做的很粗糙,但有这么多人一起,我觉得很美味。
像这样热热闹闹的用餐时间,过去是我在艾达王宫里日常的一部分,开心和怀念之余,不免感到了一丝落寞。
真的,真的回不去了。
营地的帐篷很结实,空间也很大。
听捷说,这些帐篷是神子大人提供的。
此外,食材和衣物等其他生活必要物资的提供丝毫没有含糊,神子甚至还调来了神殿的侍女和自己的部队。
我想知道神子如此大方的原因,以支援而论,神子的支援实在过于完善了。
捷表示:“我只是服从神子大人的命令。”
难怪昨天唐尼说他想要当面感谢神子,做到这份上确实是没得说啊。
关于营地这里人变少的情况,似乎在前段时间,艾达人的内部分出了两种观点。
一派选择放弃艾达,忘记这次灾难,打算将弗里德作为新的家园,开启新的生活。已有不少人在中心市镇及城下镇等地找了工作过活,所以营地的人数少了很多。
另一派从情感上无法无视艾达遭受的伤痛,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基本都还留在营地,更有甚者因为听到有传言说弗里德在集结战斗力,准备组织对侵占艾达怪物的讨伐作战,而选择参加弗里德军,他们想要复仇。
我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忽然附近传来争执的声音。
我环顾周围,捷不知何时离开了。
我循着争执的声音走去,在几片草垛和树干的后面,捷正在被一名小孩子纠缠着不放。
“加尔文?”
孩子听到我喊了他的名字,见到我的脸后,扭起眉头,紧接着叫道:“啊!伊迪姐姐!”
于是加尔文便拉着我,朝我诉苦。
原来最开始是加尔文找上的捷,请求捷让他加入军队,捷便告诉他,让他先学会基础的魔力操作,才能加入。
不想加尔文掌握诀窍还蛮快,他已经按捷说的学会了魔力放出,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捷戴着头盔,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敢肯定她不擅长应对这个孩子,因为此时的她就像一根木桩般僵在原地。
“伊迪姐姐,你也帮我说说呀!”
捷的头盔稍微动了一动。
见状我叹了口气,蹲下身,双手搭在加尔文的肩上。
“加尔文,你听姐姐说,你还小,太勉强只会伤害到你自己。”
“伊迪姐姐!怎么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我…我的家被那个大坏蛋毁掉了…爷爷妈妈都不知去哪里了…我、我要打倒那个坏蛋!”
眼瞅加尔文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施加了手上的力气,让他看着我的眼睛。
“…加尔文,你如果出事了,你的爸爸会怎么想?他会陷入无止境的悲伤,他会非常难受的,你知道吗?”
这是非常简单,却又经常被忽略的道理。
人是无法一个人活下去的,人们之间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这是个小孩子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实在过于理所当然,若是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就有可能变得不能看清状况。
加尔文冷静了下来,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表情沮丧。
“加尔文,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好嘛?”
“不用了,伊迪姐姐,我一个人能行。”
加尔文走掉了。
捷向我道谢。
“话说,你竟然教那么小的孩子魔法啊,魔法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具啊。”
“…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捷声称她不过是把从前按着书本里学习魔法的入门流程,照搬教给了加尔文。
在弗里德,像加尔文那么大的孩子按照捷给的方法,连入门都很吃力,她没想到加尔文那么快就学会了魔力的放出。
我倒觉得这是弗里德人和依塔大陆人的体质差异,因为魔研院那些有魔法底子的人,接触系统魔法也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应。
捷摘下头盔,盘起来的银白色头发散落下来,随风飘起,她一手拿着头盔,一手拨开额头和眼睛前的银丝。
她注意到我正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你跟随神子大人的理由是什么。”
“报恩。”
“是吗…对了,你听说过《独眼潘森》的故事吗?”
捷紫水晶般的眼睛因为那本童话书的名字而流露出了微妙的情绪。
“…当然,那是个好故事。”
捷露出微笑,随即戴上了头盔。
“伊迪,谢谢你陪我…改天见。”
陪你什么的,不是你鸽了任务硬跟来的吗。
“嗯,拜拜。”
之后我去和营地的大家道了别,返回了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