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第一次听到战争的消息时,她就已经在心里隐约的担心,远在天边的丈夫会不会也被卷入战争。
那这封跨越半个山河的来信,便是落实了自己的这份忧虑。
之前尚且还会在心里自我安慰,国家这么大,军人这么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参加战斗为国贡献吧……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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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信倒是没有说太多细节,大多是些想念与关怀和使命之类的话语,毕竟很多东西是不能随便透露的。
她只能大概知道,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突击演练后,身在某支部队中的丈夫,已经作为副班长随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攻入敌境了,目前战况良好,这封信也是他在阶段性休整时写完的。
一方面为他的成就高兴,一方面也为他的安全担心。
怀着复杂的情感,她拿出笔纸,开始书写起了回信的家书。
不忘叮嘱安全,不忘叮嘱奋勇杀敌。
不……如果能不用杀敌就更好了,这意味着丈夫没有遭遇敌人,也就没有遭遇危险。
能别受伤,安全回家就够了。
心里这么想,但是手却不敢这么写。
考虑到这封信会先被打开检查,她还是乖乖的写上了“望你奋勇作战,英勇杀敌。”
忠诚,勇敢,不怕牺牲,啊,还有记得保护战友……
家里一切安好无需操心……
……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左手不禁轻轻地摸了摸肚子。
此时膨胀的程度还不是特别明显,但是已经可以微微感觉到变化了。
对于身体变化,稍微有些感到了陌生。
再过几个月就要为人母了吗,真是没有实感。
“真不知道你出生前,爸爸能打完仗吗…”
她喃喃自语道。
战争可能会持续很久,久到大家必须勒紧裤腰带。
但也可能会很短,也许会短到在春天还没有完全到来时就忽然结束。
——正如它来的那样突然一样。
只希望,一切不会太漫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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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意义上。
战争的持续时间确实很短。
距离自己的回信寄出去不久后,身边便传来了前线取得阶段性胜利,部队回撤的消息。
考虑到信件的一来一去,估计这个时候差不多丈夫的第二封来信也该回来了吧。
他怎么样了?
会平安归来吗?还是说已经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了?
她干完家务,便望着街口,盼啊盼。
盼星星啊盼月亮。
——却怎么也盼不到丈夫的家书。
……
……
……
“后来呢?”
少女坐在床边,把手轻轻叠放在老人的手背上。
“后来?后来消息回来倒是回来了,可惜不是什么家书。”
她叹了口气。
“他们走上门,递给我一包东西,然后告诉我,说我男人已经为国捐躯死在了战场上,这儿是抚恤金和他的遗物。”
老奶奶摇着头感叹道。
“别说尸首了,连骨灰都没带回来哪怕一粒啊,就那么薄薄一两件衣服和些许杂物,还有包着的六百二十块钱,全部就这么多了。”
“就这么点东西……就这么点东西……”
她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梦呓般的自言自语道。
……
……
再后来呢?
日子终究还是得过。
肚子里的孩子一夜间变成了烈士的遗腹子,但是自己却没有变成烈士的遗孀。
毕竟还没有真正的领证,法律层面上讲,两个人并不是夫妻。
不过这种名头上的事情倒是也无所谓了,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事实上也都没什么区别。
“幸好你有了孩子。”
这是婆婆说过的一句话。
在他们看来,自己肚子里还保住了他们儿子的种,那生活就还有戏。
就还有着可以值得“活下去”的事情。
活着,吗…
……
几个月的艰难焦虑的等待过后,孩子也终于是顺利出生了。
是个健康的男孩。
过程很痛苦,所幸结果很好。
临盆前,她还在担心难产,以及各种有的没的风险。
只能说苍天还是待她不薄,整个生产过程下来挺顺利的,没出什么岔子。没有早产,也没有什么脐带缠绕或者大出血。
两家父母这也才出了口气。
大夫把婴儿送到她枕旁时,侧头看着这个红彤彤的小家伙,她不禁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有痛了一晚上后终于得到解脱的劫后余生感。
还有看到新生命诞生的欣喜,以及诞下了这份生命的感慨。
这就是……生孩子吗。
这就是,我和那个家伙的孩子吗。
她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了。
……
……
新生命的降临,让生活一下子加速了起来。
当然了,这种所谓的加速也不过是多年之后回忆往事时的感觉。
当时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和公公婆婆一起支撑起残破的小家还是很艰辛的。
在时代抛开几乎所有人自顾自翻天覆地的过程中,在这浪潮中驾驶着这一叶孤舟的那些诸多的不便,诸多的辛酸泪。
——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完整的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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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他呀,打小就可懂事听话了,脑子也挺聪明的,就是可惜不是读书的料,不然肯定能去上个好大学。”
她微笑着说着,但慢慢的,笑容又从脸上逐渐消失了。
“唉,如果,如果……”
林瑛感到自己的手也渐渐被握紧了一些,她不由地问道:
“…那后来呢?”
故事明显还没有到此结束。
“后来啊……”
老人好像有些走神,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
一瞬间的恍惚后,她又清醒了过来。
“啊,你问后来啊。”
她嘴唇张合了好几次,然后才组织好了语言。
“后来?还能有什么后来。”
“十多年前,他不开饭店后就在路边卖小吃,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给惹上了惹不起的人,在路上叫人家给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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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听完老人此刻平淡的话语,林瑛不禁下意识地握紧了几分对方粗糙的老手。
“他只是推着小车在那里卖烤串啊,到底怎么能碍上别人的事的?”
她声音有些颤抖。
“明明和小雅都准备好要结婚了,房子我都给收拾利索了……”
豆大的泪珠开始从老人那双无神的眼中流出,顺着她粗糙干裂的皮肤,划过嘴角,滴在衣服上,发出了吧嗒的声音。
“到底为什么……”
一直没太大起伏的情绪渐渐失控,她抽出一只胳膊,用肮脏的袖口擦了擦面颊。
林瑛连忙从兜里抽出纸巾,俯身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