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5k字，所以发的慢了点）
一曲终了后。
“好，好啊。”
老奶奶轻轻的拍了拍叠放在腹前的手掌，表达了喝彩。
“这不唱的挺好的么。”
这连续的赞美听的林瑛有些小自豪，但是也感觉现在耳根有些发红，有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过年时被父母叫出来“来，给大家表演一个那啥啥”结束后被围着鼓掌的情形。
“…您能喜欢就好。”
她只能忍着心中不断翻涌着的羞耻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肯定。
不再是纯粹的人类后，明明诸如性.欲之类的比较强烈的‘那种’感情都差不多消失的一干二净了，整个人也变得无欲无求佛的一比。但就唯独是羞耻尴尬的这类感情，不仅没减少，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
可能是因为身体中其他的感情的刺激变弱了，所以就凸显的这方面感受变强了的缘故？总之就挺怪的。
不过说起来……
这样子让人在旁边唱歌真的有助于睡眠吗？
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像照顾孩子的母亲一样，在这里唱摇篮曲。
她低头看了看闭着眼睛躺着的老奶奶，试图观察出来对方的入睡进程。
嗯……看不出来。
林瑛不禁动了动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放置在那里的右手，结果反而碰到了老人的手，让对方也动了一下身子。
“啊，抱歉。”
她下意识的说道。
“没事”
对方现在的声音很轻，给人感觉已经快到入睡边缘了。
那如果不是这一碰，没准再过上几分钟就睡着了。
不过这一下后，她又重新半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然后才缓缓说道：
“你这小手儿可真凉啊，体太寒了吧。”
天生如此……
林瑛在心中吐槽着，反正自己体温就是一直以来比正常人低不少。
她点点头答道：“嗯，秋冬都这样。”
不少女生可能都有手凉脚凉这个问题吧，所以自己这么说应该也就不会太奇怪吧。
老人听完也只是笑了笑，“还是现在你们年轻人都不爱运动，像我们年轻时，就没这些问题”。
但是说着说着，她好像又有些心累，语气也变得有些感伤。
捏了捏少女柔若无骨的小手，她不禁叹了口气。
“奶奶给你暖暖吧。”
她把少女的手夹在了自己的手心和手背间。
见此，林瑛的脑内第一反应是。
三明治……
.
透过粗糙的皮肤，她能感到覆盖在自己的手掌上下，那不断传来的阵阵热量。
老人的手掌就像表面贴有半层石头般的坚硬，那就像是树木裹着的一层层的年轮，沉淀了某种名为岁月和人生的事物。
“……真软啊。”
奶奶忽然开口感叹道。
“嗯？”林瑛一时没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困惑。
“没啥。”
对方摇摇头，“只是感慨，能年轻真好。”
听完这句，林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个什么话了，劝看开点吗。
老人接着又说道：
“就算在四五十年前，因为早就干活的缘故，我的手也早就比你这要糙的多了。”
“真让人羡慕啊……”
她动了动掌心，自顾自的感慨着。
“您…”
林瑛想说点什么，但是一直都能说会道的她此刻也有些词穷语尽的哑火了。
所有的安慰在青春不再的事实面前，都是无力的。
她也只能把另一只手叠放上去，试图用肢体语言来传达最简单的关心。
安部公房说，人类用棍子赶走坏东西，用绳子留住好东西……但这都是在发明工具之后的事情了。
最初一无所有的时候，人类能用的往往只有自己的手。
那他们便会，将手握成拳，赶走坏东西；将拳舒展成掌，握住想留下的事物……这是人类在成为“人类”前，就学会了的技能。
也便是人类最原始，也是最朴实真挚的情感传递方式。
.
……
短暂的一小阵沉默无言后。
“你说，这人有灵魂吗。”
老人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灵魂？”
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谈到这个的林瑛反问道。
老奶奶略微点头，“年轻人懂得多，所以问问你。”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林瑛一下子不是很能想明白，于是她适当的顿了几秒后才小心选择着措辞的回答道：
“…也许有，也许没有吧，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她给出了个十分保守的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知为不知嘛，不懂的事情也就别太想着去解答了，毕竟这里也不是什么哲学思辨的现场，更不是什么能朝闻道的好地方。
“这样啊……”
老人有些失落，但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样子。
见状，林瑛问道：
“您觉得有吗？”
“我？”
对方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她深呼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
“年轻时，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就是现在老了、时日不多了，才开始慢慢寻思起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来。”
说到这里，她不禁笑了一声。
“这人啊，果然是越老越古怪，天天净想这种没意思的东西起来了。”
说这段话时，老奶奶的表情很平静。
.
“……您希望有吗？”
过了几秒，林瑛才又如是问道。
“希望？能有啥希望的。”
对方只是哼笑了一声。
“希望了又不是就真的会有，就像是，该来的东西你不去希望也自然会来的。像是这人生老病死的，就都是怎么躲也没用。”
“不过……”
她侧过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老辈人都说，这人死了后都还要投胎…”
“如果世界上没有什么魂魄鬼怪啥的，那大概也就不会有什么下辈子了，这么想想的话，没有灵魂大概是件好事吧。”
“至少就不用下辈子还乱乱的活这一遭了。”
林瑛握了握对方的手：
“可他们也还说，做善事多的人下辈子好运呢。”
“哈。”
老人摇头叹了口气，“孩子你不懂。”
“我这辈子可没怎么做善事，就算到了下辈子也不会因此得到什么好处的。”
这……
林瑛一时语塞。
对方则继续说道：
“在儿子去世前的二十年里，我都是个斤斤计较又脾气不好的女人，也因此得罪了不少身边的人。”
“结果到了现在落得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球事*，也算是现世报了吧。”
（注1：方言，样子）
她没有叹气，只是语气平静的陈述完了这几句话。
不过此时她又话锋一转。
“如果说这人死后能有灵魂，能有什么地府天堂的话”
“那估计到时候也能见到自家人了吧。”
“这么一想，到时候能见到自家小子，看看爹娘丈夫的话，估计也还是挺不错的。啊，不过那估计得埋在一起才行吧……。”
她的语气逐渐轻微，说到最后时，已经变得有些在梦呓的样子。
啊，聊天聊的困了。
林瑛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不禁有些苦恼，总感觉自己刚才的努力全部木大了。
忽然手被微微拉动，又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了身旁。
老人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拍了拍少女的手背。
“抱歉啊，忽然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没事奶奶。”
林瑛声音很轻，“您困了吗？”
“有些了……”
老人点了点头，然后她脸上露出了点笑容的说道：
“再来一首？”
“什…”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完，林瑛就反应了过来对方的意思。
还惦记着我这个人形收音机呢啊。
她不禁露出微笑，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我都行，但是不会打扰您吗。”
毕竟看对方差不多也困了。
“没事，没事。”
老人表示不用在意，“你随便哼唱个啥就好了。”
林瑛点点头：
“嗯。”
忽然，她感到自己脸颊下有什么触碰了过来。
老人抬起了右手，顺着模糊的感觉把手凑了过来，笨拙的抚摸了一下少女的脸蛋。
粗糙的大手划过林瑛柔软的皮肤，让她甚至下意识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死皮有些硌脸，但是……很温暖，意外的也不赖。
她缓缓眯上了眼睛，感到那只手又慢慢移动到了头顶，旋即自己的头也被人摸了摸。
“谢谢你啊，真是个好孩子。”
老奶奶幅度不大地捋着少女的头发，语气慈祥的说道。
.
深呼吸。
“如果，再一次，自由的，无拘无束。”（*注2：改自向日葵之家圆舞曲-久石让）
“那一定要，打理干净，出门远足尽情玩耍。”
少女的声音不大，多少还是照顾到了老人的入眠。
“哦太阳公公心情正好，手中午餐它也已备好。”
虽说她们两个人可能也都没真指望着靠听摇篮曲入睡吧，但是毕竟对方已经困乏了，林瑛肯定是不会没事人一样的大声随便唱的。
这首歌……总感觉很适合老人。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聊天时的感受？不知不觉间，林瑛便选了这首写给老人们的歌。
“呼朋唤友，我们一起出发吧。”
“晴天时便晒出被子。”
“雨天时便打起雨伞。”
“珍惜着每一天，的每一分，和每一秒。”
…………
……
伴随着少女悦耳空灵的歌声，老人的思绪逐渐散发至远方。
其实刚才她还有不少事情没说出来，比如说，为什么自己在小区里混的无依无靠的。
唉，那些陈年往事的破事说出来，感觉故事里自己就像个咄咄逼人的妇人一样，现在维持着的和蔼老人的形象都要被破坏了，还是不说为妙。
所以说，都随他去，随他去吧。
虽然认识的不久，但是相处了这么几次后，她还是挺喜欢身旁这个志愿者小女孩的。
虽说自己从来没有过孙辈吧，但是大概有孙女的感觉就是这样了吧。
诶。
唉……
不想了，不想了。
对方不可能一直照顾自己，生活中的麻烦事终归也还是没有解决。
真烦人，上次去的那个地方也没收到多少瓶子箱子，还是挺麻烦的。
……话又说起来啊。
以前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那些志愿者惦记自己这个小家，惦记自己这辈子最后剩下的财产。
但是现在一想，如果能把这套房子给他们好像也不是不行。
人的想法真是奇妙。
以前觉得，这是自己儿子剩下的最后的东西，那是打死也不能卖，打死也不能给出去。
现在她已经在想，要不就有空立个遗嘱把这套房子分给来照顾自己的志愿者们吧，给小陈，给小林，给小张三个人分一下……感觉也就像是留给孩子们了。
反正不值几个钱哈哈…
不过也可能只是看开了吧。
这房子啊，就是国人一辈子的心结。
就像是祥子的车，就像是徐富贵的家财，他的老婆和孩子。
一开始都觉的是没了就活不了的东西，结果事实证明，没了还是得活着。
说到底无论什么东西，还不都是，生不带来，死又不带去。
她深深出了一口长气，思绪逐渐陷入深沉…
.
……
“该离开的日子，还远没有来到啊。”
“何不让我，再青春，哪怕只有那两三日。”
“莫言身老，莫言你我已不能行。”
“人生苦短，尽乘风化作风吧。”
林瑛的声音越唱越小，到最后已经几乎是不震动声带的发声了。
因为她注意到，老奶奶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稳，胸口正规律的起伏着。
看来，这次不用再被别人赞美到害羞了。
她稍微舒了口气。
那，自己差不多，是不是也该走人了？
不知不觉间，午后又在这里拖了很久时间。
她低头看了看身前的老人。
望着对方暖着自己手的双手，感受着指尖和掌心传来的暖意。
少女默默叹了口气。
自己也没太多别的法子，只能说以后有空时就尽量来关怀一下吧。
带点吃的喝的什么的，改善一下伙食。
至于怎么解释自己一个学生怎么天天都能动不动就过来，那可能到时候还得再找个借口……
还有就是下次……
.
正在思索着种种事情的林瑛，忽然间意识微动。
她恍惚间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老人，忽然意识到之前一直看到的那股对方身上的黑白色正在变化。
变得更深沉了……
正想抽手起身离开的她，意识到这点后，最终还是没有行动。
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
差不多两三点的时刻，正是小区中最静谧的时间段。
多云天气让太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行走在太阳下的人也带上了几分慵懒和惬意。
林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转过头，仍然握着对方的手。
就这样。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
恍惚间。
林瑛忽然感到，抓着自己手的那双老手，好像抽动了一下。
她看向对方脸颊，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老奶奶的脸上仍然挂着入睡时那副安详的表情。
但是她潜意识中意识到，有什么已经正在发生了。
呼吸？
停止了…
是心脏骤停吗……
她嘴唇微动，不禁想要下意识的开口说点什么。
去唤醒对方，吗。
这种时候，如果做点什么的话。
比如，如果拨打一下120…
比如，现在就开始心肺复苏…
也许……
但……
但是，真的好吗。
人们常言，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别人生死。
这句话常用来说没有人能决定别人死，但是好像很少有人用它来对付决定别人生的情况。
自己如果今天介入了，也许确实能帮对方挺过这一次，兴许还真就能延长老奶奶好几年的生命。
但是问题是，对方真的会希望再一个人顶着病痛多活几年吗？
无依无靠，茕茕孑立，剩下的只有几近双盲的眼睛，七零八落的牙齿，微薄的每月收入，几乎没有的自理能力。
维持着这个样子活下去，真的不是另一种折磨吗？
这个问题只有当事人本人才有资格来判断，他人皆非鱼者，自然是没有下判断的资格的。
那么，也许自己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如果自己是个本地人，只是个普通的志愿者，那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开始用自己所掌握的一切方法去拯救老人正在失去的生命。
不小的概率能成功。
可是问题是，自己根本不是人，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
不断累加的失踪案件一定会有问题，所以按照计划，在过段时日之后，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这意味着，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对老人的未来负责。
毕竟她只是个居无定所的无业游民……
她……
她……
她……
林瑛攥紧了空着的另一只手，指甲嵌入掌心中，抠的肉生疼。
真的好吗……
真的好吗……
真……
少女咬紧了嘴唇。
啊。
谁来救救她吧，哪个头上有光环背后有羽翼的人来救救她吧，挥一挥手中的魔法棒就治好一切的病痛和折磨，然后让人能一辈子幸福快乐吧。
为什么自己不是神圣奶妈呢？
为什么自己……只有能用来方便杀人的超自然力量呢？
少女的嘴角流出了丝丝血迹。
不过很快，伤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沉默了一会后，将空着的手放到了老奶奶叠放着的手背上。
梦中……吗。
无言。
窗外的自行车发出了清脆的铃声。
沉默。
楼上的住户好像结束了午睡，走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滴答，滴答。
秒针转动的声音，规律的回荡在房间内。
与之相对的，只有一个人呼吸的声音。
就这样子。
许久，许久。
天边的颜色也变得逐渐暗淡。
林瑛终于，不再能感受的到，一直包裹着自己手掌的温暖了。
如今，她们的温度，一样了。
.
少女抽出双手，缓缓起身，没有发出声响的离开了卧室。
稍微清理了一下可能的一些自己留下的痕迹后，她便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不用太久后，某位邻居就将会发现，这家的主人好像，今天忘了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