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寻常的一晚。秦山月仰头看向眼前的酒店,眼看就要到圣诞节,建筑到处流光溢彩,布置华丽。一位久违谋面的中学同学邀请他和其余一些同学聚会,他本无兴致,但得知韩冬也会同往后,好奇便驱策着他驾车前来: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位中学毕业以后就淡出自己视野的女生究竟过得如何。
韩冬身穿晚礼服,妆容精致,让秦山月几乎难以将她同自己记忆中的形象联系起来:这位自己曾经的同桌,总是戴着眼镜,穿着略不合身的校服,在同学们玩耍嬉戏时,坐在操场边的绿荫下专心看书。
席间相当愉快,大家觥筹交错,都是已经历经社会磨练的人,没人做那些招人嫌的吹嘘。
餐后,秦山月和昔日的同桌端着咖啡在露台叙旧谈天。
“我还记得你当年的愿望,”韩冬啜了口饮料,“你总是望着窗外,就好像在看向另一个世界,然后告诉我你一定要离开。”
“是啊,冬,”秦山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愿意说这么多,他向来把这些想法深深掩埋在心底,也许是韩冬唤起了他校园时代的追忆,那时候他还没这么内敛,“其实我现在仍然这么想。只是人总得对现实作出妥协,不论是谁...最多只是程度不同。”
“这很多年以来,我做了许多必须做的事,考上了不错的学校,得到了不错的工作,运气不错,现在也算薄有资财;但愈是这样,在现世得到的愈多,我只觉得陷得更深,更难以把自己抽离开来...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接纳,我也不愿意接纳它,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没法让我感到真实;我总觉得有属于我的地方,但我寻不到。”
“没有真实感,总是让人容易失去兴味。”韩冬补充道,她莞尔一笑,“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人们不被追问自己到底是否乐意,便来到这世上,有人总是不适应的;这其中有些尽力收住自己的形貌,竭力伪装成通常的样子,勉力过活,有的人更惨些,始终不为世俗所纳,被排斥在人群之外,斥为异端。”
秦山月点头,“可是又能如何呢?少年的时候,总是幻想有更大的世界,长大了就能看到;现在是为成人,反倒要说服自己接受整个世界都是这老一套的样子,了无新意,”说到这里,他笑起来,“就好像是你已经在地球online的一个副本里玩耍了太久,很是厌烦了,却被锁死在同样一处,不能去探寻其余的可能性了。打电子游戏倒好,可以经常换光盘,换软件;可是人生呢?”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俩还一起在历史书里寻找可能掩藏其后的玄奇世界,即便是一鳞半爪的证据碎片,也要强拿出来作证据。”两人哈哈大笑,秦山月继续道:“你在北欧的历史中寻找奥丁的痕迹,我则在工业革命后的近代历史里求索上帝存在的证据,可是我们都一无所获,这终究是个物质的世界,神奇力量就算有,也早已消失不见。”
秦山月和韩冬都是早熟的孩子,课业对那时候的他们几乎构不成负担,所以他们比起同龄人总是有大把的空余时间。秦山月还记得那时候他俩每逢周末便去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在中学的四年里,把历史,科幻,还有奇幻类的精装和平装书们都看光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找到了证据呢?如果我们这样的人,痴迷于所谓的幻象世界的人,其实是有属于自己的归宿呢,幻象也并不总是幻象呢?”韩冬说道,她看着秦山月的眼睛,眼神明亮。
秦山月有些惊讶,他了解自己的同桌,尽管已经有十几年不知道她身在何方,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但她这抹自信的微笑没变。
他们互递名片,做了个离别的拥抱。
“好啊,如果你有证据,请一定让我看看,来我的地方或去你的地方,不管是什么,我都乐意奉陪。”
从那以后,韩冬又一次淡出了秦山月的人生,她像是秦山月人生中的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或是五彩斑斓的泡沫,总是倏忽即逝。
分别后的几个月,秦山月试着打韩冬留下的名片的电话,却只得到号码停机的回复,他前往名片上办公室的地址,却发现是新的公司在那里办公,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中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他发了疯似的找遍她的一切痕迹:社交账号、电话号码、甚至是家庭住址,却都发现那些属于短发的女孩的踪迹早像影子一般消散了。
“先生们!请都安静,接下来请独立董事,秦山月先生决定是否通过薪酬变更议案——”
长桌另一头的边缘,秦山月把玩着圆珠笔,和一片空白的笔记本,听到在叫自己的名字,才大梦初醒般从桌前的文件架里扒拉出报告,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上调箭头,摸摸下巴,准备说点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在一众董事会成员们愠怒的眼神中接了电话,“...冬?好,这就来。”
他立即站起来,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我同意通过。”在一片哗然之中,他离开了会议室。
韩冬说的地方几乎是城市的另一边,等秦山月开车到达时,已经是傍晚。地址是一座极高的办公楼,崭新的玻璃外墙反射着黄昏日光,在旧城区里相当罕见。
韩冬的办公室在顶楼,空间相当大,看得出设计师竭力想要设计出一种现代化与典雅相结合的高贵感,只是这一切被房间内杂乱摆放的书、小摆件、不明所以的古董家具、地球仪、水晶球、外卖餐盒等给破坏得干干净净。
“...集团早间在九港召开的董事会上通过了其史上最大规模的加薪决议,据信独董秦山月发挥了主要作用...收盘时出乎意料飘绿,分析称...”
韩冬关掉了收音机,向秦山月露出微笑,“只要耽误你一小会时间,大老板,”她从摆在桌旁的资料柜中抽出一叠文件,“全部的证据。”
他们一直从傍晚谈到午夜。
秦山月端起茶杯,从沙发上站起来,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的全部疑问此时在他的头脑中得到解释,一盘散沙般杂乱的线索,和蛛丝马迹全部被拼成了一个完美的圆,“让我出去抽根烟。”
“还有方法,山月,方法我也知道了。”韩冬在后面说,“等下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