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半都有某种嗜好,完全没有嗜好的人凤毛麟角。
人的嗜好又分千种万种,或文或武,或雅或俗,可谓多不胜数。无论哪种嗜好,一旦沾染上身,便难以割舍,哪怕像吃喝嫖赌这一类恶习,也同样有人嗜之如命。
比如有人贪吃,恨不能吃尽天下所有美味佳肴;有人贪杯,恨不能饮尽天下玉液琼浆;也有人贪色,恨不能占尽天下所有美女娇娘。当然,这都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嗜好实在要受到太多限制。
吃,且不说谁也不可能穷尽天下美味,即便是能,又有谁有这么大胃口?喝,也是同样,任你有何等海量,也有醉的时候,一旦烂醉如泥,便不能再饮。至于好色之事,则更是如此,受条件限制也最多,像黄毛小儿,垂垂老者,是断难做登徒子之想的。因此,这几种嗜好,都是有限的。
受限制最少的嗜好是赌。
赌,不分男女老幼,皆可赌;不分春夏秋冬,皆可以赌;不分场合地点,皆可以赌;甚至不分钱财多少,亦皆能赌。腰缠万贯者可以豪赌,一掷万金也毫不在乎;一贫如洗者同样可以赌,弄两三个铜版,照样能一赌尽兴,所以,嗜赌之人也就最多。
而且,赌又有一种特别的诱惑力,因为谁都想发财,赢了自然还想再赢,输了更想要赢回来。
赌,又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或一夜之间成为富豪,或者顷刻之间输掉万贯家财。所以,赌,足以令人血脉贲张,令人神魂颠倒,甚至令人发狂。
因此,几乎没人不好赌的,上至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市井无赖,十有八九都好赌,而且乐此不疲。
一般人好赌,江湖人更好赌,他们不仅赌钱,而且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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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西街头的一条巷子口,靠西放着两张小木桌,两根长凳,四个圆凳,这就是齐老爹的小面摊儿。
齐老爹的年纪其实并不算老,几年才五十,但附近的人都叫他齐老爹。
齐老爹在这条巷口子摆面摊已有十来年了,除了卖面之外,也卖些酒、花生、豆干、鸡腿、鸭头等卤菜。
因为齐老爹的人缘很不错,所以他的生意也就特别好,也所以他的面摊虽小,赚的只是蝇头小利,但一晚上所得,也足够他生活三五天的。
齐老爹生平别无所好,对酒兴趣不浓,只是偶尔喝两杯,他最大的嗜好就是赌,因此,他已经五十了,还是光棍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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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二更刚过。
齐老爹已经在收拾碗筷准备收摊打样,顺便再到顺昌赌坊里去,过几把瘾。但他碗筷刚收拾一半,有人客人来了。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汉子,垂头丧气的走到面摊前,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
“老爹,等会再收摊吧!我想喝酒,给我来半斤酒,两个鸭头,再来点鸭翅膀、花生米。”青年无精打采地说。
虽然按照齐老爹的规矩,他是二更一过就收摊子不再做生意,但这青年汉子不同,他是齐老爹的老主顾兼赌友尤小三。
尤小三是开封本地人,今年二十七岁,打从十来岁的时候,齐老爹就认识他,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一看尤小三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齐老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放下手上收拾的东西,齐老爹皱皱眉头,一边切着鸭头鸭翅膀,一边说道:“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偏偏等我快收摊的时候来喝酒。”
“唉……”尤小三叹了口气,道:“谁叫老爹你认识我这个时运又衰又坏,手又不争气的朋友呢。”
齐老爹把一碟子鸭头、鸭翅膀、卤花生米,一壶酒和一只酒杯拿到小木桌上,道:“怎么?又输干了?”
尤小三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一仰脖子喝干,深吁了一口气,道:“他妈的,我就不信邪,我尤小三手气老是那么坏,那么倒霉。”
齐老爹笑了笑:“小子,听我老头子的经验秘诀包准没有错,手风顺的时候,赢个十两八两的就走人,手气不好的时候,输个三五两也走人,别妄想翻本,想翻到明个儿再翻,否则,你愈翻愈深,连裤子都没得穿!”
话锋一转,又问:“你今晚输了多少?”
尤小三没说话,朝齐老爹伸出一只手。
“五两?”
尤小三摇了摇头。
“五十两?”
尤小三又摇了摇头,说:“还要多。”
齐老爹瞪大了眼睛:“难道是五百两?”
尤小三点了点头,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你小子哪儿来这么多钱?一晚上输掉五百两!”齐老爹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圆。
“昨晚上我做了一票。”
“是现银?”
“不是,是五十两一张的银票。”
“谁家的?”
“马剥皮。”
齐老爹笑了笑:“那老小子平白无故一下子丢了五百两,怕是剜心的疼死了。”
小三得意的一笑,说:“这可以想象得到,那老小子平常视财如命,一毛不拔,专门压榨穷苦百姓,缺德的冒烟,他的钱财都是玩阴使诈剥削来的不义之财,老爹,你说我该不该弄他?”
“该是应该。”齐老头点点头笑着道:“小子,难怪你一晚上就输光了,这种钱怎么能拿去赌场里赌,岂不是包输不赢。”
话语一顿,笑了笑又说:“财去人安乐,好了,小子,你慢慢喝吧,我要收拾东西了,收拾了,你也差不多喝完了,你回去睡觉,我去顺昌找点手气去。”
小三没有再多说话,默默的喝着酒。
没多大一功夫,酒已经喝了一半,突然,一阵轻风飒然,尤小三身旁出现了一个白衣人,只听来人缓缓说道:“小三,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喝。”
尤小三一怔,抬眼望去,身旁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白衣人,相貌长得不错,只是脸色煞白,面无血色。
这白衣人来得突然,又无声无息,好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尤小三一愣后问道:“你是谁?”
白衣人淡淡道:“来陪你喝酒的朋友。”
尤小三眉头一皱,道:“我并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白衣人微微一笑,在小木桌横头的一张圆凳上坐下,并且伸手拿起尤小三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
尤小三默默看着白衣人,没有说话。
白衣人放下酒杯,拿起酒壶倒满,将酒杯推向尤小三面前,望着他一笑:“该你了。”
尤小三没有伸出手去拿酒杯,只是盯着白衣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来陪你喝酒的朋友。”
“你真是来陪我喝酒的?”
“难道你认为不是?”
“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白衣人一点头笑道:“你就是开封城内喝起酒来拼命,赌起钱来拼命,玩起女人来拼命,鼎鼎大名的‘拼命三郎’尤小三,没错吧?”
“没错。”尤小三点了点头:“看来你对我知道的不少。”
“这是当然,我要是连你拼命三郎都不知道,也就甭在开封城中混了。”
尤小三双目微微一睁,脸色诧异的说:“你也是开封城里混的?凡是在本地混的人,我尤小三敢说没一个不认识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白衣人淡淡道:“那是因为我很少公开露面,只是暗混。”
尤小三目光一亮,道:“你是混这个吗?还是走黑路?”说着,他用手抓了抓左腋下,那意思是“扒手”,“走黑路”是偷的意思。
白衣人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没点头承认,也没摇头否认。
小三突然也笑了:“既然我们是同道,你既然找上我拼命三郎,绝不是真的单单找我喝酒的。”
白衣人回道:“你猜呢?”
尤小三眨了眨眼睛问:“可是有一笔大生意,你一个人吃不下,想来找我合伙?”
白衣人淡淡道:“你猜错了。”
“我猜错了?”尤小三目光直视着他:“明人不说暗话,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找我究竟什么事,你直说吧。”
“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尤小三一怔:“你来帮我什么?”
“赌。”
“赌?”尤小三不解的望着白衣人。
“你刚才不是在顺昌赌坊里输了五百两吗?”
小三点点头没说话,双目怔怔地瞧着白衣人。
白衣人又说:“我要帮你翻本赢回来。”
“你要帮我赢回来?!”
“嗯。”白衣人点点头。
“你有把握?”
“绝对有。”
尤小三盯着白衣人,忽然叹了口气,道:“谢谢你的好意。”
白衣人一怔:“你不愿意?”
“倒不是不愿意。”
“那为什么?”
小三耸耸肩,苦笑道:“你虽然有绝对的把握,但是我现在身无分文,连个赌本都没有,又如何翻本?”
白衣人微微一笑:“这你不用担心,我有。”
“你有?”小三目光一亮:“你愿意借给我赌本?”
白衣人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小三眨了眨眼睛:“你带了多少来?”
“三千两。”
“这么多?万一输了怎么办?”
“我说过有绝对把握,当然不会输。”
“我是说万一,万一输了,我可还不起。”
“绝不会有万一,就算真有那万一,我也绝不要你还一个钱。”
“你可真是个有心人。”尤小三笑了。
“我当然是个有心人。”白衣人淡然一笑,说:“我不但要你把今晚上的赢回来,而且还……”他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你仔细想想看,这十来年,你在顺昌赌坊里,先后输了多少?”
“干什么?”尤小三翻翻眼睛笑着说:“你难不成想帮我全赢回来?”
“我正是这个意思。”
“你正是这个意思?”尤小三睁大眼睛:“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白衣人说话时神情凝重,一本正经。
尤小三盯着那白衣人,默然想了想,道:“大概有两三万两了吧!”
“那好!”白衣人正色道:“咱们就加十倍赢回来!”
“加十倍,那不是二十万两了吗!”尤小三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正是,你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