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初夏。
波西亚的危急似乎已经解除。伪朝叛军被查理彻底压制，清扫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大约一周前，波西亚境内的主教们发了个联合声明，撇开其中的浮华词藻和话术，其大意就是承认波西亚皇帝在国内的权威大于教宗，向皇权低头，以换取查理的保护。
教会在波西亚境内拥有大量土地和农民。自从神职人员们开始从政府领工资后，他们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打击。
农民对他们仍旧虔诚，但是，过去对他们服服帖帖的地主和商人却如同闻到血的鲨鱼一样，环绕在他们身边。
这些鲨鱼在等一个信号，这样他们就能一起扑上去大快朵颐。
但是，皇帝想要的不仅仅是教会低头。这帮人居然幼稚到以为低头就行了？在皇帝眼里，反而是懦弱的表现！现在局势稳定了，是时候整点幺蛾子了。
一个清晨，一位年轻的牧师带着一群乡民来到香榭富尔宫外。
牧师大声控诉教廷腐化堕落，藏污纳垢，对波西亚人民犯下滔天大罪，他写信给大主教和教宗请求他们严查那些堕落者，但却遭到迫害，请求波西亚人的皇帝给他做主，给受到迫害的人们做主。
跟随这位牧师的乡民们向大家哭诉自己十岁的儿子被神父那啥，给路过的人展示自己被虐待造成的伤痕，用忏悔的秘密逼迫良家女通奸，以生命魔法治疗术为幌子玷污花季少女……
“恰巧”一位皇帝的侍从官从门口经过，他很“热心”地接过牧师和乡民们一同写的御状，并且保证一定会把它交给皇帝陛下，但同时面露难色，说“陛下也很难约束这些人，因为他没有权力管他们”。
“那就让他拥有这样的权力”。乡民们大喊。
同时，爱芬堡的几家报纸也先后刊载了此事，引起舆论哗然——现在还莫得审核制度，而且傻子也多，谁嘴巴大谁就能骗到更多傻子。
皇帝收到这封信后，自然“龙颜大怒”，一边派人核实，一边召集御前会议紧急开会。
很快核实结果就出来了——乡民们告的状全都是真的。而且，一些陈年烂账也被翻了出来，比如上一次黑死病流行时神职都多得远远的，任由病人死亡。更离谱的是，雅丽加城被洗劫的罪过也被强加到教会头上，谁叫你们不好好清理那些修习邪术的家伙，只管腐化堕落？
紧急御前会议一般都是发生特别大的事情才会召开——国家大事在戎在祀，现在教廷出这么大的丑闻，情况自然算得上紧急。
由于是紧急，与会的人只有皇帝，皇储，以及几位实权部长。
人数的减少意味着高效和权力的扩大。
大的要来了！财政部长施美恩在参会前就安排人手准备掠夺教会资产。这些人手自然泄露出各种小道消息，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教廷似乎毫不知情。
这也不怪他们迟钝。面对强力的对手，他们会表现的十分软弱，就算看出皇帝想做什么，他们也心怀侥幸。
其实，冬天发生的爱芬堡大教堂纵火案和审判官被围殴致死案已经给玉血翠敲响警钟。波西亚甚至没有去追查谁在教堂里放了火，又有谁对审判官拳脚相加，足以证明波西亚人的态度。
教宗也知道情况不妙，但是，他还能怎么办呢？组建审判军去和查理掰头吗？他要是组建得起审判军，就不会只派出一个审判官去对付琳娜了！
他只能让主教们给其他的国君拱火，但是，一听到要和波西亚为敌，国王们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最有希望出兵的科特帝国去年秋天才被查理暴打一顿，军队里至今弥漫着对查理的恐惧和崇拜。而科特国的政府……不谈也罢。
琳娜参加这个决定波西亚国内教会命运的会议时，再一次见识到皇帝的手腕。她只能感慨：不愧是你啊，查理。
紧急御前会议半小时内就达成共识：现在的教会由于腐败堕落，已经不能履行引导社会公共良俗，镇压异端和邪术师，缓解人们的病痛等职责，并且对波西亚人造成了数不清的伤痛，必须要立刻剜出这颗毒瘤。
又讨论了一阵后，一份紧急备忘录全票通过：
备忘录第一条，皇帝勒令波西亚境内所有神职人员停职候审，不得离开本地教堂。必要生活物资的采买交给他人，任何违反此条者都会被认为是在串联阴谋企图颠覆皇帝统治，经过简单审讯就会被处以极刑。
备忘录第二条，没收波西亚境内所有教会资产和土地。这些财富归皇帝所有。
当然，皇帝不会吃独食。这些财富中的大多数只不过是从他手上周转一下，随后就会赏赐给大臣们。
这条紧急备忘录立刻生效，接到通知的地方官员纷纷带人开始抄没教会资产。
理论上，皇帝是没有权力对神职人员下手的。他甚至没有权力处罚犯罪的神职。但是，皇帝有军队啊！这才是最大最硬的真理！
大部分神职人员停职候审的时候，一小撮神职已经获得了清白。这帮经学家们这一段时间就居住在香榭富尔宫里，遍稽群籍，寻找证据证明皇帝才是神明在人世间的代表。
然而，这个工作很艰难，进展很慢。直到龙德瑞克公国的大主教抵达爱芬堡也没有任何进展。
“主教大人，您好。”琳娜向眼前的红衣老人微微屈膝，“陛下现在很忙，只好由我来接待您了。”
红衣老人鞠躬行礼道：“殿下，咱俩也算是故人，大善人卡文在写给我的信里表达了对您的敬重之心。来之前我还在想，能让卡文敬重的人会是怎样一番面貌。现在，见到殿下仙颜，我已觉得此生无憾。”
这位大主教一上来就把卡文扯出来，而卡文之前提到过“某位主教知道他是吸血鬼”的事情……看来这位主教是个做大事的人呐！琳娜心想。
“大主教过奖了。请进。”
“陛下最近在忙什么？”大主教问道。
琳娜答道：“过去的教会太过腐败，现在已经剜除了。但是，没人知道怎么建立起一个新的教会来引导人们。”
建立新的教会其实很简单，难点主要是证明皇帝的“神性”。然而，波西亚皇帝从来就没有过“神性”。
大主教能容忍卡文这个吸血鬼，还把这吸血鬼称为大善人，自然有一套灵活的道德评价标准和经学解释方法。
作为一位学富五车的经学家，大主教当然知道要证明波西亚人的皇帝有神性何其难也，要是科特帝国的皇帝说不定还有点希望。因此他不再从这个角度上去想。
皇帝想要的，无非是成为波西亚教会的最高领袖，对国内的宗教事务有最高权力，任命各级神职，规定教义，废除审判庭，以国家法律来惩罚异端和邪术师……
想到这里，大主教觉得自己想明白一个关口：如果储君殿下真的是死灵法师，皇帝陛下这是在为她铺路啊！
要是邪术师不违法，那么教会也就没有权力审判她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赋予皇帝超然地位呢？
想到这里，大主教已经知道该怎么为皇帝排忧解难。
琳娜将大主教待到图书馆里，这里已经堆满了神学著作，十多名经学家正在研究。她将大主教介绍给他们，但这不过是多此一举。
这些经学家们大多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有书信来往。
之后，琳娜并没有离开——她想从龙德瑞克大主教那里套取更多有关卡文的信息。这个吸血鬼的能力很大，得好好了解才行。
之前都是卡文主动给琳娜讲自己的事情，真假难辨，现在正好可以从旁人口中了解这个吸血鬼。
大主教并没有和同僚们分享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没有去翻书查资料。琳娜找他谈，他也乐得清闲，顺便了解一下未来的女皇帝。
据大主教说，卡文是一个十分仁慈的人。他的仁慈并非出于善良，而是出于理智——卡文曾经给大主教说过：对工人好一点，多发一些工资，他们就不会罢工，也不会消极怠工。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一个人好是不稳定的好。
而龙德瑞克公国其他的纺织厂主则表现出一种完全的野蛮，用童工，把工头收买为工贼，表彰一些工人，打压另一些从而拉一打一，以此压榨他们的工资……这些原始资本家通过压榨工人迅速让社会积累矛盾。
没多久，一位神父来到图书馆，询问经学家们进度如何。
没有任何进度。
神父失望的走了。
“看起来，陛下应该忙过了。”大主教说道，“而我恰好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殿下，能屈尊为我引荐吗？”
虽然不知道这个红衣老人想出了什么法子，但是，如果他的提议被皇帝接受，那么他很可能是未来的波西亚国教的大主教，而非区区一个公国的大主教。而他当大主教，对琳娜无疑是利好消息。
“非常荣幸。”琳娜带着大主教走出图书馆，找到皇帝陛下。
皇帝正在批评几个贵族，道：“你们是猪吗？不可以虐待那些神职人员，我之后还需要他们！滚！”
说罢，他看向琳娜，道：“什么事儿？”
“舅舅，来自龙德瑞克公国的主教大人有要事禀报。”琳娜说道，话里话外完全把大主教当作下属看待。
大主教也并没有觉得不妥。一个能包容吸血鬼的神职人员，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闹不愉快？
“最好是有关神性的事。”皇帝说道。
见大主教已经不年轻了，他说，“赐座。琳娜，不许跑，坐下来一起听听主教大人的高见。”
大主教谦虚道：“高见倒称不上只不过是一个灵感罢了。陛下，玉血翠的那位教宗，是神在人世间的代理人，翻遍经书也是绕不过去的。但是，陛下，殿下，我对经书有一些粗浅的，不合主流的理解，也许对当下局面有所帮助。”
好家伙，格局直接打开！既然想赋予皇帝神性却绕不开教宗，那就直接重新解释经书，另开一派！
“世人阪依，无非是为了获得救赎。玉血翠的经学家们认为，想要获得救赎，既要有虔诚之心，又得有侍奉之行。虔诚之心，就是敬神爱神，侍奉之行，就是向神职忏悔自身的同时，行经书定义的善行。而我认为，只有有一颗虔诚的心就够了。至于行为，那是君主的管辖范围。”
听此良言，查理一锤桌面，而琳娜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恨不得立刻让沃尔夫背着大剑来给秀儿砸个核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