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团长,您冷静啊!这必然是伊玲设下的鸿门宴,您这单独赴宴就是自投罗网,她花了这么大功夫试图杀掉您都没能成功,萨罗军团长也是为了掩护您而牺牲,您现在这样反而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啊!”德克雷部队驻扎的主营内,一众战将早已炸开了锅。
德克雷居然说要应伊玲的要求,单枪匹马去面见她,这纯粹是自杀行为。
然而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德克雷脸上只有一片死灰,他看起来像是绝望了,也像是顿悟了:“如果我回不来,那就通知总帅,很抱歉我令她失望了,也别再抱着什么荣耀尊严这种东西束缚自己了,敌人是用尽一切手段去对付都不为过的终极存在。
我没什么好失去的,我只是去领走我老友的遗体而已,伊玲已经击败过我,甚至杀死过我一次了,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谁能保证她能信守承诺呢?!他们天天都重复的口号,说不定就是为了今天做铺垫呢!我们绝不能放任您一个人前去,绝不!”
面对部下们过意的担忧,德克雷也能理解,前线作战连连失利,残阳军在他们心中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若是关键时刻失去统领,他们很可能连面对残阳军的勇气都不会有了。
一向处事严谨,认真负责,只为大局的德克雷,竟然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情绪化到极点的表现。
他们原以为,自己加入帝国军团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他们对现状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没处理过,面对过这样的情绪化事件,对象还偏偏是前线总指挥。
“那你们要怎么做呢?打断我的腿还是软禁我啊?听着,你们没有上过战场直面对视她,你们无权对我的判断说三道四。她们那群人行动都有一个不可能改变的基本原则,没有好处的事情绝对不干,她们是不会情绪化的,杀了我,或是毁约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我不是什么左右大局的关键人物!”
德克雷的回答,更是加剧事态的升温,将领们一个个急的面红耳赤。
“原则这种东西不就是狗屁吗?!您宁愿相信敌人会遵守什么说说而已的原则,也不愿听从您部下战友的劝言吗?!您自己也是征战多年的战场老将,还利用所谓原则杀死过无数敌人,您凭什么相信,您有什么资格相信原则?!”
那名将领说的话有些严重,但无一人反驳,沉默即是最佳的赞同。所谓原则,帝国军,尤其是烬火军团利用的最多了,利用它们,可以轻而易举的给人希望,然后再由自己亲手捏碎,人就是这样,彻底的绝境只会完全激怒他们,但有一点希望就完全不同了。
只是德克雷,并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了:“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我意已决,你们要拦,就是叛变。”
这话一出,也确实没争论的必要了。
将领们死了心,不再做声,德克雷站起身来,众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给他。
他们眼神极为复杂,但最终都化作敬意,目送他独自一人踱步在风雪中前行。
直至身影完全消失...
...
老实说,伊玲也没想过德克雷居然真的敢单刀赴宴,她以为德克雷是有什么依仗,可是士兵们再三确认过,他就是独自一人。
如果说是演戏,那最起码是真到士兵们压下无数次杀心,才把他押送到伊玲面前的那种。
当他出现在伊玲、墨菲、赫拉三人面前时,四双眼睛相互对视,似乎在那瞬间便确定交流了某些情报。
“坐吧。”伊玲甩头示意德克雷坐下,这里曾是宏伟的雷堡高塔,由于双方激战的缘故,如今已是摇摇欲坠,残败破碎。
在这还能看到不少烬火士兵的尸体,以及大量哀泣装备。
德克雷既然来到了这里,那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伊玲她们看起来也不想防着他,其中的意味德克雷自然也明白。
不过,他反倒轻松地坐在地上了。
面对三名高坐在长凳上,一身雪貂戎装冷眼俯视自己的三名女将领,德克雷似乎理解了他们失败的一部分原因。
“我如约而来了。”
“啊,的确如此。”
“您打算食言吗?”
“不,残阳军向来说话算话。事实上,如果不是您的部下拒不投降,他们也能活着与您相遇。”
“如果是您的部下,他们会选择投降吗?”
“我相信他们会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您知道,这场战争你我都没有退路。”
“是吗?要我说有呢?”
伊玲跟德克雷都是明白人,他们也不是来谈判的,所以说的话都意简言赅。
两人看似在问候,确认,实际上对彼此的杀意都快化作实体刺向对方了。
“总帅常跟我说,帝国人天性傲慢,他们擅自把自己割裂上升为另一个族群,这样一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会发展到极致。实不相瞒,总帅也曾信奉过此类戒条,她最初跟我们说的,甚至残阳军起源,也是基于这个前提之下。但为什么我们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您有想过吗?”伊玲在犀利发问,墨菲、赫拉两人在静静聆听。
她们知道,这才是“请”德克雷来的主要目标。她们太想知道,帝国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了,如果敌人连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赢得也未免太过无趣,甚至没有意义了。
正如帝国军最喜欢玩的狩猎游戏那样,先给猎物希望,再以深深的绝望深埋他们。他们作为加害人,却不了解受害者为什么找上他们是不行的。
“希望,因为希望是令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是吗?”德克雷的回答令墨菲有些触动,她没想到,能从帝国将领口中听到这句话,“伊玲,你觉得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绝望,由谁来定义,正义又由谁来裁定?你们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吗?”
这个回答倒是非常帝国式,伊玲对此早有深刻见解,但她最近,又从墨菲口中得知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她有理由相信,这一切的战争溯源,可能得从神石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了。
帝王其实跟帕里斯差不多,他看到了帕里斯所看到的,却比他多看到了些,他们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只是帝王要更加坚定,手段更为狠辣极端。
伊玲她们从来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对不对,只是觉得这是正确的,至少跟现有所有的方案比起来,是最为妥当的那一个。
但是,墨菲与冰铭,或者说【它们】之中的一员交谈过后,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它们在两头下注的可能,但不管怎么说,显然是梅蒂丝所看到的,更令它们感兴趣。
这当然不是一场单纯的物种存活战这么简单,双方之中,都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在打另外一场战,正是这场战争,给了他们欲行之事一切正当的理由。
“你们是想说这个世界不存在正义吗?我承认,绝对的正义或许只有所谓神明能够带来,能够定义,无论我们这些生命如何解读,它都有缺陷。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无权裁定正义的界线。
生命是第一准则,所有生物,都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你们同为人,却要自诩神,擅自剥夺他人存在的意义,存在的权利。在我们眼里看来,这种行为即是极恶,不要跟我拿自然法则说事,自然法则的弱肉强食通常是指不同物种之间的生存战争。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我同根同源,隶属同一个物种,大家都被称之为人类,都是有血有肉会思考的同胞,你却在跟我谈弱肉强食,你觉得这能说得过去吗?
我知道未来会有一场不可阻挡的世界浩劫降临,我也知道凭凡人之力,除了仰望祈祷,然后静待自己死亡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然而,就是这样渺小的生命们,也有好好生存下去的权利啊...”
伊玲并不认为这样的话能够打动德克雷,她是以人类身份跟德克雷讲道理的,但她本质上是风精灵,确实隶属不同物种。德克雷想要反驳很简单,但他看起来,像是被伊玲最后一句话吓到了:“你...在说什么?脑子坏了吗?”
看到德克雷脸上那无法伪装的震惊表情后,墨菲跟赫拉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哈哈——”
“有意思,原来你们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也是,帝王垄断了千年的研究材料,把你们塑造成纯粹的战争兵器,让你们心甘情愿为了帝国而死,合着你们具体为何献身,为何战斗都不知道呢?要么说他做梦都想得到神之书呢,知晓历史便能篡改历史,到时怎么操控你们这些一无所知的兵器还不是易如反掌?”
“别废话了,要么交人,要么杀了我。”德克雷动摇了,他原来以为自己这一趟最多没了命,没想到,真正恐怖的地方却不是他性命问题。
事已至此,三人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她们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多说就没意义了。
在那之后,德克雷被领到萨罗遗体摆放之处,他静静躺在雪地中,被风雪覆盖了一层白衣,堆积的高雪成了他的墓碑。
心中纵有万般思绪编织轰炸,看到老友尸体的那一瞬,德克雷还是忍不住跪倒在地,凝视萨罗尸体良久无言。
在这过程中,三人只是静静看着。
良久,德克雷背起僵硬的萨罗尸体,直立起身:“你,就是赫拉吗?”
“正是。”赫拉自豪的挺胸承认。
德克雷凝视了赫拉一秒,弯腰低头说了声:“谢谢...”
随后,他步伐沉重的背着萨罗,在成千上万名残阳军士兵怒目注视下,离开了雷堡。
“军团长...真的好吗?他可是敌人的前线总指挥,好不容易...”
士兵们的担忧没错,但伊玲却是胸有成竹,她对自己的处理非常满意:“别忘了我们的宗旨是什么。我们可以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但绝不代表我们可以舍弃道德底线,而且...他继续担任我们的对手,对我们才是最大的好消息。”
与其杀死德克雷,然后换来一个无情报的前线指挥官,或是迫使卡莲提前参战,倒不如让他继续担任下去。为了帮老友报仇,德克雷以后必然会有不可控的情绪化决策,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而且他能力与性格之类的情报,也被伊玲掌握的差不多了,在他麾下会是什么作战场景,也有参照模拟的对象了。
杀了他很可能会换来一个有潜力的帝国指挥官,还有可能直接逼迫卡莲亲自赶来前线指挥作战,毕竟北境现在不再需要他们镇守大后方提防了。
更何况,今天之后,德克雷对帝国的忠心还能不能像以前那般坚定不移,也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