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记忆中的那座雪峰,艾蜜莉感慨万千,那段艰苦而快乐的时光犹在昨日。在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下,就连那最不愿回想起来的尴尬糗事,也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如果有人对艾蜜莉说,要她去说服一群鸟禽野兽为自己而战,她必定会认为此人脑子有问题。人就是人,动物就是动物,双方怎么沟通,怎么互信呢?就算能沟通,又凭什么能说服对方呢?
艾蜜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她确实站在了这座山的脚下,仰望那宏伟壮绝的高耸山峦,她心中唯有无尽的向往与敬畏。
跟寻记忆中的脚步,艾蜜莉踏上了山峰,顶着寒风,艰难爬到了半山腰。被艾蜜莉揣在怀中作为“信物”的那只信鸽,在她渴望的心脏跳动下,也被滋润了一丝温度。
它静静的闭上双眼,浑身僵硬,却保持着最安详的睡眠姿态。谁也不敢肯定,它现在是在做美梦,还是堕入了无边黑暗,生命的渺小伟大,脆弱坚强,在此刻的艾蜜莉眼中,被无限放大。
【人,不到死为止是不会醒悟的。】
这是艾蜜莉在查尔斯身边常会听到的一句话。
当然,他也是从某人的口中得知此话,只是觉得颇有道理,就当做自己的座右铭来用了。
查尔斯死过一次,所以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解开了自己所不曾解开过的生命谜题。
如果把人类做为一个宏观的整体来看,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在完成自我进化的过程,可如果做为个体来看,他们又是在进行自我毁灭。
艾蜜莉对北境的生命体,除了人以外,最熟知的莫过于牛和马。
北境的马儿,个个体大彪悍,它们有着厚厚的脂肪层与强有力的肌腱,能够帮助它们抵御北境的寒风,同时赋予它们破冰踏山的能力。
翻越一座天堑对于北境子民自身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但对于它们来说,这不过是每年会进行的季节大迁移而已。
它们能够预知未来,洞悉天地,冬季翻过崇山峻岭,抵达肥沃土地和资源富饶的平原时,时间恰好来到春季。
春季再南迁,南迁而后北上,年复一年,从未停止过。
比起复杂的人类来,它们显得异常团结,行为目的也极其简单。所有动物存在于世,都只为了两件事而活:生存、繁衍。
它们一生都在为这两样,或者说其中一样而活,以人类的眼光去看,自然会觉得无趣。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人类,跟它们比起来,真的高贵到哪里去吗?
人类不以为然的动物日常,其实跟他们自身也分不开关系。动物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能够满足生存的能量资源,一个免受天敌侵扰的安全栖息地,以供繁衍后代,它们所追求的极致不过如此。
而集诸多欲念杂念于一身,自诩高尚造物主的人类,能做到简简单单活着,娶妻生子,在自己三分两亩地耕种至老,享受人伦之乐渡过余生的,能有几何?
能实现自己毕生夙愿,无愧于心的,又有几何?
艾蜜莉从没注意过它们,那些无拘无束,从没第三种想法的天空王者。现在的她,能感觉到它们存在的意义,它们那沉默而震撼的生命旋律。
“唳咿——”山峰半腰,被高耸山体遮住的另一边,一群整齐划一的翱翔天队,正张开自己硕大的翅膀,破空呼啸。
它们无视这片土地发生的战火纷争,无视北境的凌厉寒冬,在风雪中无畏前行。
它们好似发现了巢穴中的异客,盘旋在空中数圈后,俯冲了下来。
那速度何其之快,如同一支天际坠落的流星箭群,刹那间落在了艾蜜莉身边。
翅膀呼扇其山峰的积雪,掀起一阵狂暴的风雪,在朦胧的视线与震撼威慑中,艾蜜莉再一次被这群雪山中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天空王者,包围在了中间。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她没有遭到围攻。
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诡异的场景,近二十只堪比猎狗大小的雪白巨雕,将艾蜜莉团团围住,它们只是用那足以令任何生物都激起致命恐惧的猎人灰瞳,凝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它们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艾蜜莉,她就像是处在某种仪式中央的祭品,默默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艾蜜莉注视着正前方的那只雪鹰,能让她记得的非人生物屈指可数,眼前这只恰好是其中之一。
她忘不掉,那一天在她迅猛的金枪破空之下,被折断了双翼,戳瞎了一只眼睛仍发起了数十次攻击的凶猛鹰禽。
她不知道动物会不会有记忆,毫无疑问的是,在众多凝视着她的雪鹰之中,只有它的眼睛会闪动。
“呀,好久不见了,你似乎混的不错,它们都是你族人吗?”艾蜜莉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动物说出如此这般的家常问候。
但她,此刻有强烈的感觉,仿佛灵魂之中有一条断裂的线正在自我修复,看向雪鹰的眼神,不再是傲慢的不屑鄙视,而是欣慰而感慨的激情。
“哗——”独眼雪鹰突然张开了双翼,在那刹那,艾蜜莉甚至有种自己能被它完全包裹的错觉。
从它双翼上看的出来,有很多不规则的愈痕,有些地方连羽毛都无法再生。它那高傲的头颅,如同一名坚定的战士,那锐利的褐瞳,好似在表达自己的不屈意志。
艾蜜莉向前迈了一步,在她动脚的瞬间,数十对双翼同时张开,那遮天蔽日的巨翼,如同一面环绕的盾墙,将她完全包围了起来。
雪鹰们那震撼的猎人之眼,好似在释放着致命警告。
唯有,那只独眼雪鹰,不但没发出警告,反而收起了自己的羽翼。
它也能看到,此刻的艾蜜莉身上,有股截然不同的气质。那也许不是同类的信号,但绝对是一个友善的信号,这也是它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进攻的理由。
它,也是有记忆,有想法的。人类只要好好在自己的领域待着,别来打扰它的家园,他们就算把整个世界翻过来也不关它们事。
当然了,它们对艾蜜莉的来意不屑一顾,只是单纯出于好奇。
从上古世纪毁灭以来,就没出现过能让它们觉得能交流的人类存在了,艾蜜莉还不是他们,只是有这个迹象苗头而已。
“你们知道,北境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艾蜜莉犹豫了一会,她在这个瞬间,竟然还在想用什么话术来欺骗对方,它们不过是一群雪鹰而已,那肮脏龌龊的羞耻感,让艾蜜莉无地自容。
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跟你们一样,北境是生是死,我完全不在乎。反正我们也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只是第一批居住在这里的居民而已,这里是你们的家园,我们知道的。那一天,你带着你的族人向我们发动进攻,我能理解,我们才是卑鄙无耻的侵略者。但你应该也能理解,我们有不得不反击的理由。但也仅此而已,自那以后我们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人类很卑鄙吧?只有要利用别人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说好话,也不管它们是否愿意,只要自己受苦受难了,人类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拉下水。我是个卑鄙的人类,但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艾蜜莉伸出手,将手中的信鸽递向独眼雪鹰:“所以...请相信我们一次吧。”
独眼雪鹰凝视着艾蜜莉手中的信鸽,数秒过后突然一翅膀打飞了信鸽,艾蜜莉被突如其来的恶意弄得不知所措,但它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决意。
【跳下去,我们就相信你。】它那单边敞开,指明悬崖方向的翅膀,好似在如此说道。
艾蜜莉看向雪鹰,她知道对方是在诚心实意的向她发出邀请,尽管这样做无疑自杀,但艾蜜莉坚定的转身跳下了悬崖。
如果她不迈出这一步,那么也别指望别人会迈出第一步,她对人类已经失望了,但她现在坚信。
生命,本该如此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