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前，伽马基地的某处临时军用帐篷里头。
影秋希央双手抱膝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眼中没有一丝光芒，呆滞得宛如一具尸体，只有那微弱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滴——答——
一声微弱的水滴声传来，却是一滴鲜红的血液从天花板掉落下来，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它没有浸入松软的垫子，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变大，直到最后成为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血色圆圈，仿佛某个邪恶教会搞出的仪式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慢慢升起，她的全身都笼罩在涂满一层鲜血的黑色斗篷和兜帽之下，让人无法辨认出任何的身体特征与模样，光是那无比浓郁的血腥味就足以让心理能力承受差得人光速去世。
灰色双马尾少女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依旧愣愣地坐在床上。
“抱歉，最近几天没法来见你，”张卓然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大踏步从血圈中走了出来，“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现在还是处于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贸然闯进来也只是在作死和送人头。
不得不说，边凝蝶这个防护罩是真的厉害，昨天本来想传送回来，结果被一下子给电得五脏六腑都翻滚了出来，所以现在只能派一个不会被防护罩感应到并进行攻击的血液分身回来见你了。
怎么样，有好好吃药么？”
“副会长死了，”影秋希央抬起头来，眼角里闪动着泪花，“她被赤乡友奈捏碎了灵魂宝石，现在已经被火化了。”
“奥瑞阿娜和她的瓦尔两个人都是冥顽不化的圣母表，死了也是活该，”黑色兜帽少女双手抱胸，音调里冷漠得没有一丝人类的色彩，“你们打到现在，杀了银滨市联盟三姐妹当中的两个，结果只死了一个，难道不是稳赚不赔的交易么？”
“卓然…”灰色双马尾少女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与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冷漠……”
“什么叫做我为什么会这么冷漠？”张卓然抄起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暖水瓶，开始倒起了一杯水，“我答应过的，要守护你，对吧？要将这个给你带来心理阴影的城市给彻底抹除，对吧？我说到做到，现在正在非常努力地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实施，而会长她们阻碍到了我，那么被杀死，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结局么？”
影秋希央的身体开始以肉眼无法被察觉的速度颤抖起来：“停…停……”
“嗯？你刚才说什么？”黑色兜帽少女正要拿起床头柜上的抑郁药，在察觉到对方张开的嘴唇后便停了下来，将耳朵凑了过去。
“停…停……”灰色双马尾少女挣扎着想要将内心的心意传达过去：停手吧，卓然，求求你停手吧，不要再进行无端的杀戮了。
可是每次话说到嘴边，都被自卑这个怪物死死地卡住：说出去又如何呢？说出去人家也怎么可能听你的呢？万一被反驳了怎么办？万一被指责了怎么办？万一被轻视乃至被冷漠了又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虽然张卓然已经非常努力地去倾听，可还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我是你的骑士，我是立志要保护你这个公主一辈子的骑士，所以有什么需求就大胆地提出来吧，我会无怨无悔地照做的。”
她的话语从影秋希央左耳朵进，然后转眼间就从右耳朵离开了：卓然肯定只是在安慰我，只是在让我放松，但是如果我说出了停手，肯定会对我冷眼看待吧？就像那时候的学长一样，无论我说出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对的，都是没有任何正确内容的……
阴暗的过往和抑郁症一起笼罩在灰色双马尾少女的心头上，死死地锁住了她正常的交流能力，就连想要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都无法办到。
但是没关系的…
一定没有关系的……
卓然是一个那么善良、那么友善、那么开朗的女孩子，她一定能够听明白我内心的声音，对吧？一个骑士，一个骑士应该能够无时无刻明白公主的意思的，对吧对吧对吧？
明白我的意思却依旧在痛下杀手……她现在只是…她现在肯定只是在单纯发泄着之前被当做公交车的痛苦，所以才会去杀更多的人，对吧？对吧？？一定是这样的！之前安慰我的那些已经没有仇恨的话语绝对绝对只是为了安慰我的，不是么？
因为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垃圾，一个根本不配当公主而只配当一个仆从给男人做家务生小孩的主妇…
谢谢你啊…卓然，你对我那么好，你处处关照着我，所以我不能，我不能因为内心的一己私欲就让你停手，让你停下复仇的道路…
不然那样的话，你一定也会因为没有办法复仇而很痛苦的吧？所以我不会阻挡你，所以我不会拦住你，我这个垃圾也没有资格让你这么做…
反正你肯定是能够明白我的所思所想的，对吧？毕竟你是一个骑士呢，所以知道我内心的你肯定只是想先进行一番复仇和杀戮，等厌倦了以后再停手，对吧？一定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的。
你知道我希望你停下来，但是你依旧在继续杀戮，所以我如果想要劝你，肯定只会招来你的厌恶和谩骂，对吧？反正我只是一个披着公主皮的废物而已…
所以我等你…我等你杀腻了人以后再回来和我一起……虽然副会长的死很伤心…但是相比于她，我更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因为惹你不开心而失去你，所以我不会说出那些只会让你感到厌恶的话语……
前后矛盾没有一点逻辑的话语充斥在她的脑海中，搅乱着她的思维，刺痛着她的神经，使得最后说出来的话是简单的一句：没什么。
“好吧，没什么就好，”根本没有读心能力的黑色兜帽少女压根不知道对方的内心正在上演着惊天大戏，用一根还算干净的手指将药和水拿了起来，“来，张嘴吃药。”
影秋希央没有任何反应，所以张卓然被迫将她的嘴巴撬开然后灌了下去：“事已至此，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前来见你了。”
灰色双马尾少女的肺部被水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在银滨市吸血的时候感染上的极其严重的核辐射，现在全身上下都在出血，各种内脏和器官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张卓然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然后站起身来后退一步，防止满是血雾的斗篷碰到对方，“魔法少女的自愈能力固然极其强大，但是却没有办法治好核辐射，肯定是没有办法继续陪伴在你身边了。因此长痛不如短痛，我大概会在杀掉尽可能多的人类以后自我了断或者堕落成为伪神吧？
另外，你不必担心，受到核辐射影响的只有我的本体，现在和你对话的这具血液分身是不会影响到你的。”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影秋希央的脸颊上滚落，浸湿了她的衣裳。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是要立志成为我的骑士么？你不是已经完完全全地明白了我内心的所思所想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去杀戮呢？甚至搞出了这种事情…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明明在口头上那么爱我，却依旧我行我素地杀戮呢？
果然啊…你根本就不爱我的，对么？无论我怎么哭喊，怎么劝说你停下来，你都不听不理，一门心思地走在复仇的道路上越来越远…
就像我曾经害怕的那样，就像我曾经畏惧的那样…你也只是，在表面上当做一个骑士罢了，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渴求。
其实，其实我只要能够和你两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了，不管什么难民，不管什么天使之翼，不管什么战争，只要能在一起过日子就好了！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每天都在煎熬而担惊受怕中度过……一方面想要让你停下那恐怖的屠杀，一方面又害怕我只要一将这个愿望说出口，你就会撕破脸皮和我形同陌路…毕竟，你作为一名骑士，读懂了我的心却依旧我行我素，不就是在警告么不要说出不该说的内容么……
可是为什么我只等到了这样的结局？！
“别哭了，乖，”什么都不知道的黑色兜帽少女让无比沙哑的声音尽可能地显得温柔来进行安慰，“我知道你对这个情况感到无比地意外，对我无法履行为你清除整个城市的任务感到失望和痛心——不过没有关系，我答应你，即使是死，也要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将银滨市彻底从地球上抹去！
永别了，亲爱的，我爱你，永远，永远爱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记得好好画画，你是一个优秀的画手，不要忘掉这份天赋哦，我会在天堂欣赏你的画作的。”
她又掏出了一个新买的电子绘画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离去。
不是这样的…
看着离开的张卓然，影秋希央内心的惊恐被放大到了顶点，全身上下都在疯狂地打摆子。
不是这样的！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不要再去搞什么复仇了！就算，就算你有核辐射，我也不会感到害怕，我要和你在一起度过最后的美好时光！
求求你了！你现在肯定能够聆听到我的哀嚎吧？求求你不要打开房间离开啊！回来吧，卓然，我求求你回来吧！不要离开我…不要再去复仇……和我一起私奔好么？
你一直想要一副自画像，不是么？别离开我！我现在就…我现在就给你画自画像！我会为你为你画出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作品！我只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求求你听一句，听我一句好么？
我内心那么多次地发出恳求，你一句也没有听…你不是我的骑士么？你不是深深地爱着我么？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听我一句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听我一句，就一句，就一句好么？！
砰——
门被关上了。
帐篷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灰色双马尾少女愣愣呆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用枕头闷住自己放生大哭起来。
你果然，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不是我的骑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