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桥要塌陷啦,塌陷啦,塌陷啦。伦敦桥要塌陷啦,塌陷啦,迎~接~命运吧~”
破旧而生锈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少女,一边轻声吟唱着诡异的童谣,一边悠然荡着秋千。
少女穿着一套朴素的黑白洋装,发黄的袖口上布满了无法被履平的褶皱,她留着一头湛蓝色的长发,上面仔细地别着一个带着卡通小熊标记的发卡,温和的阳光倾泻在上面,反射着润亮的光泽,相信摸起来手感一定差不到哪里。
她现在正位于一座大型庭院里面,里面有着一些公园里常见的娱乐设施,可是却一个个都破烂不堪,以至于秋千放在里面都属于比较完整的存在:很多旋转木马的脑袋都已经缺失,雪白的身体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涂鸦;篮球场的框子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根柱子孤零零地戳在原地;滑梯在风中摇摇欲坠,只需要随性的一扫就可以意识到上面的的螺丝已然开裂和脱落。
浓郁的白雾笼罩着这座庭院,以至于视野可见度不超过十米,根本看不清庭院外面都有什么,乃至于连头顶的阳光都不知道具体源自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停下来天籁般的嗓音,睁开了清澈的眼瞳。
该动身了。
一辆老旧到一看就知道是上世纪博物馆里才存在的古董轮椅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在刺耳的吱吱呀呀声中一路行进着,不由得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散架。
轮椅最后在少女的身边稳稳地停了下来,不再往前哪怕半个轮子。
这究竟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沉默中进行指引,还是说只是重力使然的结果呢?
少女吃力地从秋千上撑起瘦弱的身体,先是擦拭掉座椅上面的粉笔灰和水渍,然后将整个人一路拖拽到轮椅上,最后将两条腿整整齐齐地搭在脚踏板上,直到从外人的视角看过去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哪怕身下的轮椅已经将真实的情况完全出卖。
少女用苍白到几乎可以看见里面骨头的双手推着轮椅,一点一点地向前迈进,速度恐怕不比蹒跚学步的婴儿快多少。
但是快再多又如何呢?后者再慢,也有着她所羡慕与憧憬的事物。
有着她或许这一辈子都再也不可能获得的事物。
轮椅跌跌撞撞前进的时候,孩子们的欢笑声也开始逐渐传来,为这明明阳光明媚却因为白雾的缘由而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地带减少了一丝恐惧,增添了一份独属于儿童的烂漫和欢笑。
但是这样祥和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欢笑声越传越近,以至于可以听见里面内容的嘶吼,那种毛骨悚然的气息再度回归了。
“哦,你们看看她,她没有脚,没有脚诶?”
“真的嘛?我不信,肯定只是在装的。”
“听说不能走路的孩子可以每天从阿姨那里多分一点粥的?”
“原来如此啊,要我说,这一定是一个卑鄙的小人,肯定是为了多分到一些吃的才故意装残疾的?”
“没关系,咱们直接让她站起来不就得了么?肯定不能一直装下去。”
“没错没错,站起来,站起来!”
“快点起来啊你这个懒虫,是不是被粘在轮椅上面下不来了呀?”
“哎呀,一不小心往你背上扔了只毛毛虫,不好意思哦——咦,被吓得那么惨都没有站起来,不会是真的粘在轮椅上面了吧?”
“来来来,让开,让我把轮椅给抬走——哦吼,椅子没了哦,你的椅子废了哦,还不赶紧站起来哦,不然就只能趴在地上吃土喽。”
如果仔细聆听,方才会发觉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欢笑声,而是看似很童趣实际上充满了无知和恶毒的嘲讽与欺凌。
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轮椅上的少女。
她对此似乎显得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在沉默中吃力地向前推着轮椅,任由那些讥讽声钻入耳畔,直达内心的最深处无时无刻地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奇怪的是,虽然到处都可以听见孩子们的嘲弄,却只闻其声而不闻其人,而如果仔细倾听,会发觉这些声音是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里传过来的,根本没有可能辨别出那些人究竟在哪里。
或者说…那儿童们根本就是无处不在。
到处都有他们的声音,却到处都不见他们的身影。
面对这种正常人只会感到无比发毛的景象,少女却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一样继续吃力地推着轮椅,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样的嘲笑,这样的情景一样。
突兀之间,轮椅飞了起来,连带着少女整个向前飞去,重重地栽倒在地上,让本就已经破旧得全是补丁的洋装新添了更多的灰尘。
周围爆发出了一片又一片的嘲笑声,宛如一群开动晚宴的鸭子一样吵吵闹闹。
少女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从地上吃力地撑起身体,先是爬到轮椅旁边将几乎散架的对方扶正,然后整个人一点一点地坐了上去,直到最后掸掉身上的灰尘,继续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前进。
但是,现在的旅途已经不再寂寞。
各种各样的杂物——粉笔头、纸团、石头、木条、瓦片、虫豸乃至于臭鸡蛋从周围飞了过来,登时就展开了一场盛大的扔东西大战。
而且目标,全部指向轮椅上的少女。
富有光泽的蓝色长发蒙上了厚厚的粉笔灰,那看起来五官还算端正的脸庞被臭鸡蛋液糊了一脸,身上布满了零零碎碎的木屑,上面甚至还爬着几只毛毛虫,后脑勺被一颗石头精准地杂种,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脚下的大地。
少女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在沉默中推着轮椅向前,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向前,仿佛周围那些霸凌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坚定不移地朝前走。
但是她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
一只高度腐烂猫咪尸体从高中坠落,砰地一声砸在她的面前,溅起了满是恶臭的尸水。
“谁…是谁杀了它?”她的瞳孔终于失去焦点,开始出生质问起周围的同龄人。
然而得到的只有更多的冷嘲热讽。
“它?一只臭猫咪而已,指不定是被哪里的野狗给咬死了。”
“就是就是,反正黑猫是不祥之兆,我老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这家伙和那只猫走得很近呢,说不定是因为臭味相投呢。”
“别逗了,那只黑猫再怎么不行,这没这个家伙恶臭是不?”
“…哼,哼,哼,啊啊啊啊————”
“这次死的是黑猫,指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她呢?”
“谁知道呢?反正一个没腿的人,死了就死了,我不怎么喜欢她。”
没有任何正面积极的回复,只有一声一声又一声尖酸刻薄的诅咒和唾弃,宛如一颗颗钉子一样扎入少女的心房。
她死死咬住了牙,手上的青筋暴起,宛如休眠的火山一样随时会爆发。
不过最终,少女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继续沉默地推着轮子向前走。
不过换句话说,这个被孤立而残疾的少女,就算爆发了,又能够做出什么来呢?
或许,其他孩子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展现出内心的阴暗面吧?
“唉,这家伙真是无聊,怎么挑逗也就那个样子——走了走了,欺负其他的孩子去了。”
“也是,反正比她有意思的残疾鬼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
“下次用什么捉弄才好呢?感觉毛毛虫蜘蛛苍蝇什么的用多了也就那样。”
“哦,我有一个好主意了…嘿嘿,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啪…
一朵一朵又一朵凋零的花瓣,开始从天空飘落,散在少女的身上,仿佛在举办着一声隆重的葬礼。
“不要…”
少女的牙齿在嘎嘣一声中被咬断,登时便流出了汩汩的血迹。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只又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突兀地出现在少女的身边,悠然地飞翔着,仿佛在跟随着某个神秘的节奏翩翩起舞。
“都得死…”
周围的讥讽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哀转久绝,就好像被抽皮扒筋了一般,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发出的尖嚎。
“你们,都得死!!”
她的眼瞳化为了倒十字。
轰——
少女突然感觉脚下的轮椅消失了。
不,不光是轮椅,面前那条到处都有开裂痕迹的柏油路,周围那些破损的设置,头顶那不知从哪里照射进来的阳光,还有孩子们无论是欢笑还是哀嚎的声音,都全部消失了。
就连重力也是如此。
她整个人就这么漂浮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静静地躺卧着,就连眼睛都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在看着些什么,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或者说,脑海里就像周围这雾气一样一片空白,没有一丝实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再度回过身来,轻轻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秋千上。
只不过不同于之前那个掉漆严重的秋千,身下的秋千不但完好无损,甚至于还锃光油亮,就像是刚刚安装好的新品一样洁净而没有一丝污垢。
放眼望去,周围一片花海,一片无尽而纷繁的花海,五颜六色的花朵绽放着,尽情地向这个世界展示着自己最是美好的一面。
花海的尽头,是一栋典雅的别墅,却不似那种爆发土豪的金碧辉煌,而是带有着一股低调而优雅的古典气息。
少女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跳下了秋千,原本应该无法动弹的双腿却稳稳地支撑着身体,屹立在随风飘荡的花海中,和湛蓝色的长发一起伴随阵风的节奏舞动起曼妙的姿态。
别墅的面前,是两个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魔法少女,在注意到了来临的第三者后,其中一位兴奋地跳了起来,使劲挥舞着双手:“这里,这里!”
少女伸出手指,一只正在一朵玫瑰中采蜜的蝴蝶便扇动起翅膀,稳稳地停在她的指尖,慵懒地伸展着细长的补足,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人。
她迈开步伐,慢吞吞地走过花海,速度不比年迈的老人快多少,却仅仅只用了不过眨眼的速度,便从花海的一头来到了另外一头。
“我回来了。”少女终于开口,却没有了之前唱童谣时的纯真和悠扬,只有一股波澜不惊的语调。
“欢迎回来,”那名兴奋的女孩直接扑了过来就是一个无比亲热的拥抱,“你在梦魇里面待着时间又长了三分钟呢,我滴海乐诺总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