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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二、一个伟大的核物理学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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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你是准备尝试更多的办法,还是说已经绝望到准备放弃了。”

隼咪起了自己的眼睛,对眼前的变故显得一点也不意外,就好像早就知道这会发生一样:“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有一种办法,你永远都可以使用。

就像那时候几近走投无路的的少女们一样。”

16号战战兢兢地看着地上已经碎裂的巧克力盒子,还有里面那支小小的银色手枪。

如果说之前可能还有一些迷茫和不确定,现在面对如此显眼的提示,她彻底反应过来,对方那句"还有一个办法"究竟是指的什么。

一同醒悟的,还有隼口中那“曾经一群少女们”是说的哪些人。

但是她却没有将枪捡起来。

“你在害怕,你在颤抖,”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所以隼的话依旧是那么地慢条斯理,“但是,为什么?”

“我…”16号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胸膛中的心跳在剧烈地跳动着,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束缚而出,“这是,这是违法的行为…”

“不,这不违法,”隼微微一笑,“无论是在太空城,还是恰斯卡,都没有明令禁止杀人,这并不违法。”

“但是,在上到太空城的第一天,老师告诉我们,要学会团结友爱…”16号的声音微弱得就像是低吟的大提琴。

“提倡和禁令并不相同,”隼摇了摇头,“你可以回去浏览一下太空城上绝对禁止做的事情,就会发现这里面没有提到伤人和杀人。”

她将身体微微向前倾:“更何况,回答我:13号有好好地遵守老师所提倡的事情么?她真的有,团结友爱过么?”

空气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16号沉重的呼吸声作为背景的白噪音。

“我现在清楚地记得,你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隼抽起了一口雪茄,“你说过,要遵守良知,要守护好道德,要不能够让作弊那样违反学术操守的事情发生。

而现在,能够达到这份目标的工具已经被摆在了你的面前。使用它不会违反任何法律,没有人会因此而指责你,也不用担心任何后果。

所以,你还在迟疑什么,犹豫什么?”

16号咬着牙齿,脸上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虽然能够猜测到她正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但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便秘…

“咱么换一个说法吧,”隼吸了一口雪茄,“你现在,本来应该全心全意地向着追求学术的方面发展,但是现在13号和她的狐朋狗友们却在不停地霸凌你,不让你学习,不让你做火箭。用冰冷一点的话语说,是在阻止你实现那个梦想,那个想要和星辰肩并肩的梦想。

你的学业,你的梦想,正在被她无情地践踏。而现在,一份能够将这个阻碍扫除的方式就摆在你的面前。你会选择为了你所追寻的梦想,你所热爱的事业,而将其扫除掉呢?”

“我…我还是想用温和一点的手段,能够不伤害他人的手段。”

对于16号表现出来的固执,隼倒是不怎么惊讶。

“对于你这样的想法,我表达尊重——但是,其他人是这么想的么?

就像我刚才和你说的那样,13号,她没有将老师那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够团结友爱的话语不屑地抛到了脑后,更是会毫不含糊地伤害你,只为了能够达成她的目的。

我相信,假如你真的死掉了,她也只是会耸耸肩,然后将有关你的一切抛到脑后,没过几天就将你遗忘,然后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对于13号来说,良心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学术操守什么的,更是一种笑话。你和她讲这个,无异于对牛弹琴。对一个已经将良心撕碎吃掉的野蛮人讲道德,你觉得公平么?对你,对周围的人,对其他潜在的受害者,公平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16号呆呆地摇着头,“我只是…”

“下不了手,对吧?”隼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威逼利诱了——如果是在拍电影的话,一定会是邪恶的反派BOSS吧,“是想要让自己的良心好受点,还是过于害怕和恐惧?”

16号的眼角再度渗出了泪水,喉咙里传出被挤压到极致的哽咽声,仿佛设计不过关的蒸汽机。

火候差不多了。

“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隼不再坚持从对方那里获得答案,而是开始自己接过了话茬,“或许你可以从那里得到启发。”

她俯下身子,将那支躺倒在16号脚下的手枪捡了起来,吹了一口气,清楚掉了上面的纸屑和巧克力渣。

“这个故事发生在21世纪的中期,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四十年的时光,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真实的故事,也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杜撰的八卦--随便你怎么想,毕竟那并不重要。

在五强之一的Seres国中,有一名顶尖大牛级别的核物理学家,身为一个国家级别的实验所的所长,和一群同样在该领域最是优秀的同事一起,日以继夜地研究着可控核聚变的技术。

你作为在太空城中于火箭工程学取得最高分的优等生,想必不会不知道可控核聚变技术的重要性。”

“嗯,”隼的声音现在附带上了一种特殊的磁性,让原本在道德抉择中不知道如何是好的16号放下了心中的彷徨,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事情上,“它被誉为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将人类文明往前整整推进了一个时代,拥有了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

“课本知识背得不错,”隼点了点头,“但是,有一件学校老师不会告诉你们的往事:在核聚变技术被成功研发出来以前,它曾经差一点就夭折。”

16号本来想告诉对方,实际上课本对于可控核聚变技术的诞生仅仅只有一段无比简短的话:“在经过章颐和等数百名核能学家不懈的努力下,我国终于建造出世界第一台托卡马克核聚变反应堆,并在首次运行实验中取得圆满的成功,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掌控可控核聚变技术的国家。”但是最终没有将其说出来。

“核聚变是20世纪就被提出的原理,并且早早就应用到了氢弹这种大杀器中,但是将核聚变彻底而安全地进行掌控,则是一项远比制造氢弹更加艰难的任务,”隼的双手在胸前伸张开来,面前的弹出了一个全息窗口,在短短半秒内便化作一个湛蓝色的经典托卡马克反应装置,悬浮在洁白色的房间里闪耀着亮丽的湛蓝光芒,“就像火一样,古人有很多获得火的方式,最为经典的某过于钻木取火,稍微掌握一点技术就可以使用。但是如何将其妥善保管并防止自己被反噬,所耗费的时光、资源、技术和生命远胜前者。

掌控核聚变,只会比掌控火焰难一万倍,甚至更甚。”

房间周围那散发着洁白光芒的墙壁开始暗了下来,只剩下中间的托卡马克反应装置投影,以及隐隐约约映照出的两张幽蓝色脸庞。

“一次又一次,科学界都在说可控核聚变的技术突破会在下一个五十年内出现,但实际上,明日复明日,五十年复五十年,这所谓的五十年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就像是戈多一样永远也无法被等到。

隼停了下来,猛地抽了一口雪茄,然后使劲咳嗽起来。

“但是,在21世纪中期的时候,实力雄厚的Seres国终于抓住了一丝机会,取得了非常重大的突破。

但很遗憾的是,一场危险悄然声息地爆发了——你听说过‘Child of Green Earth’这个组织么?”

“…”16号摇了摇头,作为自己沉默的回应。

“这个绿色环保组织在全世界范围内大力推行反核主义,宣称说核能是一种危险品,其泄露导致的辐射会危机到全球人民的生命,因此要关闭所有的核电站并禁止未来任何有关核能的研究——无论科学家们如何辟谣,说现代化的核电站已经有了一套极其完整而严密的安全体系,绝对不会发生任何危及到周围居民们的事故都无济于事。”

她的嘴角咧起,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核能,明明是多么富饶而干净的能量啊,但是人们对它所带来的种种便利都熟视无睹,只记住了切尔诺贝利和福岛,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类似的悲剧绝对不能再发生也不闻不问。

那个时候,全世界绝大部分国家的政治家们都被民意所裹挟,为了前途为了选票而选择将科学拒之门外——一所所核电站被关停,一所所研究核能的实验所的经费被中止,明明胸怀着一颗要为全人类带来无尽能源的学者们被种种阴谋论打上了邪恶反派的标签,成为了意图颠覆与控制世界的疯狂科学家。

这公平么?这正义么?我相信有着类似体验的你,再熟悉不过了。

Seres国顶着巨大的压力,一面努力地进行各种科普,一面加快了研究核聚变的速度,但是国内反对核能的声浪也变得愈发猛烈,互联网上随便刷新一下就能够看见阅读量十万+的反核能文章,用各种‘震惊’‘不转不是赛里斯人’‘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泪’一系列标题党的行为造势。

这个故事的主角,名叫做章颐和的核物理学家,吃住都在他的实验所,连家也顾不上回,一天只休息几个小时,就为了在舆论导向不可挽回的结局前,将可控核聚变技术那最后一点关卡给攻克。

那个时间点,Seres国的情况很微妙:一些政治家为了政治生涯的稳定和平息民意的意图,已经开始对实验室提出了暂停的要求,但是身为所长的章颐和将其抗了下来,请求上面再给他三年的时间,保证可以圆满攻克所有难关。

直到一场舆论危机的爆发:一名舆论界的大V将他的私生活扒了出来,控诉章颐和是一个穷奢极欲的人,住大别墅开豪华轿车,而且几十年前的毕业论文也有造假的现象。

虽然后续官方证实,那些都是他的合法收入,而且那篇论文虽然部分存在写作不规范的情况,但是符合当年对于学位论文的要求。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用处。

无数的网友们开始了一场猎巫的狂欢,将这名核物理学家过往生平进行都放大,哪怕有一点点的问题就会大张旗鼓地进行造谣。还顺便结合他依旧在研究可控核聚变的现状进行大张旗鼓的污蔑和造谣,说他是Seres国的李森科,是给科学的进步带来毁灭性打击的学术渣滓,甚至对他的家人们进行了人身攻击与污蔑。他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等资料都被扒了出来,进行各种线上线下的攻击。

本就因为研究而疲惫的章颐和对这样的抹黑不堪重负,被迫辞去了所长的职位。而那家聚集了Seres国最顶尖核能领域专家的实验室也成为了这场超级网暴的受害者,被迫暂停了原本有望一两年内完成的可控核聚变研究。

Seres国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政府内部越来越多的官员为了不断送自己的生涯而和民意妥协,使得整体的趋势最终转变,而没有了经费的科学家们也只好选择向多数人的暴政妥协。

章颐和病了,病得很重。他躺在医院里面,全身上下插着管子,艰难地呼吸着,周围围满着焦急的同事和泣不成声的家人们。

章颐和艰难地呼吸着,即使已经步入了生命的倒计时,依旧在心心念着没有完成的科学事业。他攥着自己领导的手,希望对方能够再给一次机会——不是给他一次机会,而是给他已经将一生都奉献进去的实验所一次机会,不要就此停止对科学的探索,而是要默默地去背负一切,顶着再多的骂名也要完成那尚未完成的使命。

章颐和用微弱的声线,告诉他那死死攥着拳头的儿子,不要因此而将愤怒撒在民众头上。他说,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国家的科普工作做得还不够好,还有很多人没有获得正确的科学,所以才会被反智主义所裹挟。解决的办法不是仇恨,而是教育,去让更多人明白核能的可贵之处,如此,便可让环保主义的偏见之词不攻自破。

章颐和用枯老而干瘪的手抚摸着他最是疼爱的孙女,告诉哭喊着不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小丫头,说以后要好好读书,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才。他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沉舟侧畔千帆过,虽然对没有亲眼见到可控核聚变的实现而感到,但是知道下一代一定可以实现。

他说,他尊重孙女对于未来事业的选择,但希望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小丫头能够无论在何时都坚守着对知识的热爱,对科学的追求,对真理的探寻。

他说,他当了一辈子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此刻,却希望灵魂真的能够存在,这样他就可以在天堂,继续守护着实验所的各位同事们,还有他的家人们。

章颐和那布满老茧的手最后停留在了孙女的脸颊上,无力地松开,垂下,平静地闭上了已然浑浊的双眼。

他走了,在同事和家人的环绕中含笑离开了这个他所深深热爱的世界。

但是直到此时,网上对他的诅咒和谩骂依旧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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