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水泊的石板上,一只断臂就那么突兀的躺在那,而旁则是翻来覆去痛的弓起身子的少年,他正发出刺破耳膜的哀嚎,却又被肺部淤血强行掐住,不断地燥咳,单薄的身子不断扭曲、翻滚,大片的黑紫色血液汇入砖石的缝隙,消失不见,但更多地是断臂处,与雨水混杂一起,汇聚成泊。
这一刻,芙蕾雅才意识到,自己亲手砍伤小自己十岁的孩子,这违背了自己的骑士信条。
她的犹豫不决激起观众们的反感。
响彻全场的‘处决、处决、处决’整齐统一,他们眼中全是狂热及对生命的漠视,唯有鲜血与残肢才是他们所愿,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角斗场,厮杀才是本质,胜者才能拥有一切,包括决定败者的生死,观众不过是在台上观看过程像人的怪物罢了。
酣畅淋漓的激斗与热血膨胀的对峙,才是他们欣赏的过程,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此时的米兰达才长吁一口气,松懈下来,刚才那少年发疯般的狂攻,她一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会胜负已分局势明朗,不由得为芙蕾雅刚才惊艳的跳斩鼓掌。
可,身旁的贵族们却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芙蕾雅已经打上她的标签,残疾的少年反而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之间密切交谈,指指点点,其中诸多的话语则是花钱雇佣这名可以媲美骑士战力的小家伙,为他寻来牧师施展断肢重生的神术,挽救他性命,再乘着年龄幼小性格尚未成型,调教一番吸收进自己的家族,日后必定能成为名扬大陆的大剑师。
那么,荣耀与名望就会双收,既然米兰达子爵放任这样优秀的小家伙在竞技台上生死由天,他们不介意插手。
她涨红了脸色也陷入了两难境界,选择性的思绪片刻,刚想抬头,抉择完的芙蕾雅拖着长剑面色阴沉的选择了处决,剑身放光,双持剑柄,正欲捅下去。
“算了尊重芙蕾雅的选择……优秀又能怎样,太可惜了。”
“这次比武审判的口碑积攒,想必晋升贵族批文很快就会下来。”因为局势已经超脱她的控制了,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交手,以一方受伤倒下结束,却没想到双方都动了真火,以命相博,加之这群观众起哄。
看着身旁的贵族们懊恼地捶足顿胸,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有神会来,也没有人来救他,哪怕是裹挟他来到这个残酷世界的依文洁琳,他就像一捧沙,握不住,自然会被扬了,孤独的、卑微的、死去才是他的终点。
“我不甘心!不甘心!”
这些日子堆叠的屈辱感,场外恶意的操纵,莫名其妙的罪名,让他难掩心中的愤怒,自己明明什么过分事情都未曾做,别人总是想着法子整他,沉默终究纵容了那些企图利用他的幕后黑手。
“警告:阁下失血过多,请尽快救治。”
他捂着断臂处,双目注视着高挑的女骑士,强撑着身子再度站起,他捡起属于自己手臂,放置在脚下,刀光直指正欲处决的费蕾雅。
“我还没死呢,你激动个啥!”
“我们再来!”他拖着满身血迹的身子,再度冲锋。
唯有死亡,才能战胜死亡,一想起还有洛伦柏莎在等着他,他发誓绝对不会先倒下,这是生者的意志。
依旧是迅猛的刀光,不过这次,他再也没有另一只手臂作为转手的刀术,顷刻间就被击飞出去,芙蕾雅冷漠地注视着他。
“够了!”
“还不够!我绝不会倒下!”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如同地狱里走出的鬼神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的斗志,拖刀再次与芙蕾雅战成一团。
她动作迅捷挥出最后一道剑气,细密爆炸声瞬间笼罩了两人,同时被炸飞出去,高烈度的战斗,已经折磨着所有观众的头皮,米兰达数次站起身子,但又犹豫不决,见芙蕾雅依旧占据优势,向着中年牧师不断地摇头。
神术一出,这是摆了明的作弊,希望牧师能察言观色,施展一些观众看不到的治愈手段。
?雨势稍挺,铛铛的金属交击中,看台上的观众已经看呆,单臂的慕清已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了,新伤旧伤无一列外血液都已经流干,只渗出红褐色的液体。
他的依仗是。
“警告:体内未知的神力已经突破封锁,您的身体正发生不可思议的改变。”
“警告:有未知存在从阴影界锁定了您!”
几天前一样的警告,他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力气,即使刀术没法再使用,他依旧可以凭借着不会疲劳的身躯,狠狠咬下芙蕾雅的一块肉。
几番身影交错,已经久战疲敝的芙蕾雅喘着粗气,紧身的黑色内衬上的饱满剧烈的起伏,她手脚发麻,陷入了苦战,斗气也在刚才的鏖战中消耗殆尽。
不过,那个小子却是越战越勇,无数次令人意识模糊的击退再起身,砍伤再冲锋,如此反复,她之前燃起的斗志在层不出穷的诡异招式中再度消沉。
观众们连嗓子都喊哑了,原本以为因为断臂芙蕾雅就能完完全全的碾压,却没想到,这个小子跟个不死生物般,已经利用自己敏捷的步伐不断地消耗着芙蕾雅大人的体力。
他灵巧的松开刀柄,冲着芙蕾雅近在咫尺的俏脸诡异一笑,她瞬间皱起眉头暗叫不好,失去力量支撑的长刀被宽刃剑击飞,他敏捷后撤中,再次轻描淡写握住了,刀光俱现,他欺身上前,瞬间几节纤细的拇指飞了出去。
她捂住手指,咬牙切齿的单手持剑支撑着身体,冷汗直冒,大口的喘着粗气。
鏖战已经变成看彻头彻尾的死斗了,谁都硬撑,但这个时刻,几乎双方都朝着最致命最重要的地方刺击劈砍。
看台上的中年牧师朝着米兰达点了点头,细语的祈祷声中,开始施展不显眼的治疗“微弱回复。”
几乎看不见的绿光涌入她疲惫的身子,顿时精神一振,手中宽刃剑顿时爆发气力,狠狠地捅进慕清的身子,但,刀光也顺着她的肩胛骨砍了了进去。
他的右手断了,她的右手也废了。
但谁能坚持到最后,就有牧师为其治疗。
抽出的剑刃,带起一些内脏细碎,他依然犹如巨山般巍然不倒,摸了一把腰腹的伤口,拖刀凛然的上前。
双目喷火、仇视满目,恨不得对方立即死掉。
“死!”
“死!”
双方爆发最后的嘶喊,剑光如冰霜、刀光如奔雷。
“警告:您受到咒法系-3环法术迟缓术的攻击,但被未知神力阻隔了!豁免通过!”
还敢来?
绯红爆发最后的光芒,寒光一闪,剑刃顺着肋骨刺进胸膛,他强硬的挺进,剑刃从背后穿出,苗刀也顺着她的咽喉刮过,似乎有什么被切断了,她立刻放下剑刃,捂住脖颈,发出露气的燥咳,指缝之中鲜血泉涌而出。
“芙蕾雅!”米兰达捂着嘴巴,发出颤抖地呼喊,可无济于事,她是先倒下的那一个。
“快施展神术!救回她!”
“可……”
“别废话了,快去!”
“好不甘心啊……”她想起身但刚弯腰,瞬间又坠入水泊中。
“遗憾那么多……米兰达……不能和你……咳!”无力感在身体内扩散,鲜血的大量流失让视野越来越昏暗与这糟糕的天气混为一色,她迷茫的眨巴着琥珀色的大眼睛。
“对不起,父亲……”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摸索着那个少年依旧不倒的身影,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先倒下。
“我在……但,我不是你父亲。”他一点点抽出那柄属于她的剑刃,哐当,剑刃掉落,他也瘫坐在地,自己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咳,你是可敬的对手……”她的身体正在剧烈的起伏,鲜血已经在身下凝结。
“别大声说话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那位大人正在赶过来,留些气力与她说话吧。”
“死亡并不是终结,有机会,我会为你的坟前种上一株茜草。”他低下身子,轻抚女骑士的金发,注视着她无神的大眼,细密的睫毛,绝美的脸蛋。
“茜草吗……呵护、伤痛……不过,咳……你的剑技比我强……不得不承认。”她艰难地回道,声音开始变得尖锐且模糊,脸上泛起死亡的翳色。
“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和你比试……”她发出请求,但也觉得不大可能了,释然的闭上眼睛,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在战场上,是骑士的归宿,哪怕不怎么神圣、也没有同伴,甚至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但她尽力了,她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恩,几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可惜。”他温柔抱了抱她的身子,从容的站起身子,捡起断臂刀鞘,用绯红架着自己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前往台下。
米兰达仓促地擦身而过,面色不悦低声说道。
“你赢了……”
“恩……”
剩下的都与他无关了,罪名、诬陷,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可笑。
米兰达的事,以后再说吧。
极力压榨身子的晕眩感如约而至,他步伐阑珊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倒在了竞技台上,苗刀掉落,顿时无数观众的哀嚎淹没了他。
他们心中想必只有那张赌博的凭证吧……
大概,恩,好累,先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