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本杰明、萨尔和希尔维亚都不见了,包括平台上的士兵们,也都失去了踪影;宴会厅的门在小公主身后慢慢关上,将屋内的热闹完全隔开,仅留下了交相辉映的灯光,和头顶上同样璀璨的星光一起,为阳台上两人做着点缀。
“老师。”
夏洛特公主向前一步。
“……嗯。”
爱德华后退一步。
“我今天晚上,有些话想对您说,老师。”
小公主再次向前一步。
“……说吧。”
爱德华还想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已经是栏杆,无处可退了;一愣神之间,夏洛特公主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不足半米处,仰着头,目光锁定了自己,无处可逃。
“老师,你……你能不能不走?”
爱德华沉默。
片刻过后,他微笑了一下:
“谁让你来的?你父亲,还是你哥哥?”
“……都有。不过也包括,我的一点儿私心,我也希望你不要走,一直留在皇城给我当老师的。父皇已经向我允诺了,如果您肯放下冬泉谷月溪镇那边,留在维尔多斯城,肯尼斯空出来的位置……”
“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夏洛特低下头:“……您不会。”
“你看,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夏洛特低下头,沉默不语。
然后,她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爱德华身边,肩并肩一起看着下方,维尔多斯城的万家灯火。
“……老师你看,这座城池,多漂亮呀。”
“是啊。”
“我是这座城,这个国家的公主,我想让这座城的人们过得更好,让这个国家更好……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自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到现在也还确定这一点……”
夏洛特的喃喃声逐渐低了下去,微不可闻,后面的就听不太清楚了。爱德华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没有打断,待她说完,又停了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老师,你在这一点上就不懂了。我想说的是……”
“不管你想要说什么,我都可以确定一点:你太累了,公主殿下。”
“让你叫我小刀,老师你总是不听……”
“公主就是公主。你瞒了我那么久,还不是一样没听我的话。”
“那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叫我小刀。”
“哈。遵命,小刀公主殿下。”
“老师你!”夏洛特嘟起嘴,全身扭来扭去。
“好啦,别闹啦。也别总是低头看着下面,偶尔也抬头,看看头顶的星空吧。”
“星空?”
“嗯。你抬头看一下,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呀。”
夏洛特听话地抬起头,望向头顶。
“好美……”
“对吧。”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安静地一起看星星。
大气污染暂时还和这片大陆无缘,因此两人头顶的这片星空,还是十分纯粹的那种——干净,清澈,能一颗颗数清楚,繁星点点,格外好看。
“老师,天上的星星总共有多少颗呀,你数过嘛?我可是数过的……”
“3487颗。”
“???”夏洛特明显没反应过来,爱德华居然能一口叫出来答案。
“准确来说是6974颗,不过你只能看到一半的星空,所以平均值是这么多颗,应该会多一些或者少一些。”
“那为什么,我只能看到一半的星空呢?”
然后,爱德华大概讲了一下,地球是圆的,星星,太阳,月亮都是什么,等等简单的天文学知识。
“老师果然厉害,这些都知道……”
听爱德华讲完,夏洛特发自内心地赞叹:“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些星星闪耀的光芒,都是几年前,甚至几百上千数万年前的光了……”
“想象一下。那些星星们在数千上万年前,闪耀出了一束光,同一时刻,你的先祖,嗯,说不定那时候还是原始人、话都不会说,只会嗷嗷吼的那种,也开始在这片大陆上奔跑,生活,繁育。然后那束光在黑暗的宇宙中,这么跑啊,跑啊,而你的一代代祖先们,在这片大陆上一代代繁衍生息,其中不知遇到多少艰难险阻,甚至有时候都差点灭绝,但最后还是成功地将你的这支血脉传了下来;然后到现在——”
爱德华伸手指向天空:
“数千上万年前的那束光,就在这一时刻,恰到好处地映进了你的双眼,遇到了此时的你。考虑一下,中间哪怕少一个环节,比如大到你的祖先遇了险、没有传承下来——啊,请原谅我的大不敬;小到你此时此刻没有抬头看它们,这束星光都不会,和现在的你相遇。小刀公主,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幸运,也很厉害的事么?”
夏洛特静静地望着星空,硕大的双眼中,有无数星光流转:
“是。老师您说的没错,是一件,很幸运,也很厉害的事。”
“刚才你说的那些,让我感觉到,不管是你自愿的还是被身份束缚、不得不为的,你都给自己身上揽了许多重担和压力。我无意让你把这些责任放下,事实上有这些责任,可能会让你过得更好更充实也说不准;但作为你的老师,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偶尔抬头看看夜空,休息一下,不要总是低头看万家烟火……”
爱德华滔滔不绝地讲着,扭头却发现,夏洛特定定地望着自己,一动不动;看她的表情,刚才爱德华说的这一大段,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您想要说什么?”
“我刚才在想啊,老师您,说的很有道理呢。是很幸运,也很厉害。不过最幸运,最厉害的——”
她向前又走了一步,仰起头。
爱德华看到,她大大的双眼里,此时已经全部都是自己:
“——我认为,最幸运,也最厉害的是,此时此刻,在来自数千上万年前的星光见证下,遇到了老师您。”
“遇见您,我觉得,比遇到什么数万年的星光,要幸运厉害太多了。”
她嫣然一笑。
这一刻,时间凝固。
她的微笑,她眼中辗转的流火,比夜空中的繁星,比脚下的维尔多斯城万家烟火,明亮不知多少倍。
爱德华挠着头:“啊这……先别说我,我觉得……”
“停。老师您先听我说。下面我要说的,和我父亲、我哥哥们都没有关系,完全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爱德华突然觉得,接下来肯定大事不妙:“停!你先等一下——”
“我不!我就要说,现在不说,我觉得以后就没机会了!”
夏洛特倔强地摇着头,单脚跺了两下,就当爱德华还要说话阻止时,出乎意料地,她做出了完全不符合公主身份举动的事情:
她再次向前一步,此时的她,胸膛已经贴在了爱德华的胸口上,鼻尖几乎碰到爱德华的鼻尖;不待爱德华说话或是躲避,她的右手,已经捂在了爱德华的嘴上:
“老师,接下来不需要你说话,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我、我嫁给你,老师你,你是否愿意留下?”
静默。
下面维尔多斯城里,似乎有人为了庆祝胜利,点燃了魔法焰火。
夜空瞬间灿烂绚丽无比。
爱德华静静望着与自己距离只有不到5厘米,目光倔强认真的公主殿下,表情复杂。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
……
“你们说,混账人类会不会和公主真的发生什么!”
宴会厅内,能看到平台上景象的某扇窗户后。
本杰明、萨尔、希尔维亚、梅林,四个人你挤我我挤你,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镜头。隔壁窗口挤着的,则是薇薇安、艾琳和奥菲利亚,此时光明神教圣女已经完全没有了冰山的矜持模样,脸颊和本应是生死仇敌的薇薇安脸蛋紧紧挨着,差点把薇薇安挤得看不见窗外。
萨尔摇头叹息:“妹夫不地道啊,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不过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我妹妹啊。”
本杰明使劲按着萨尔:“你说你不忍心看下去,怎么还一直把我往一边挤!”
“姐姐!希尔维亚姐姐你快看!夏洛特她捂住了殿下的嘴!两人鼻尖都碰在一起啦!”
艾琳揉着薇薇安的脑袋:“薇薇安你是不是想要去按他俩的头?”
“为啥要按他俩的头?奥菲利亚姐姐你给我让点地方啦——”
希尔维亚咬牙切齿:“根本不需要我妹妹去按!外面漂亮的焰火,被自己救下的一国公主,就算那个混账人类再笨,这时候都应该会主动做点什么!他如果敢亲下去,人家就立刻一拳把他打死,敢背叛我们姐妹——”
“那如果他不亲呢?”
“他如果不亲,还是要一拳把他打死!这时候都不亲,算不算个男人!”
“疼疼疼!你要打死的是他,打我干什么!”
“本杰明你别说话!你们快看,混账人类他有行动了,他推开公主的手了,他要亲下去了——”
“他没有亲!你不要再打我啦!”
“他、他居然把公主推开了——他在说什么!你们谁带‘电话’了!谁会窃听术!赶紧让大家听一下发生了什么!”
“没人带电话……不过他说什么基本也都能猜到,你们看,公主已经开始落泪了。”
“啧啧啧,可真是狠心啊。和我一起呆了这么久,其他的都没学会,伤害女孩的心,真的是太熟练了。”
“梅林小姐,你和他相处的时间最久,你说他刚才说了什么?”
“请叫我梅林公子!我怎么知道他说了什么,我又从来都不拒绝女孩子!”
“小公主哭得太惨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去安慰一下呀……”
“薇薇安你就不懂了,这时候一定不要出场,只能静静看着。”
“但是你为什么一直往前挤——窗户要被挤烂啦——”
“人家才没有挤!是梅林一直在挤——薇薇安你也别挤啊!”
“我也没有挤……是奥菲利亚姐姐在挤……”
“啪!”
总之,两边窗户不知道谁在挤,同一时刻破掉了。
挤在窗户口的七个人,没有留心注意到,一瞬间同时挤出了窗户,全部滚成一团地,滚倒在了天台旁边的屋顶上。
天台上的爱德华,和啜泣了两声就停止了哭泣的夏洛特,同时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七个人,一时间场面极其尴尬。
最后,还是夏洛特边擦着眼泪边说话,打破了快要窒息的气氛:
“那个……大家挤在一起,是不是一种新游戏呀?我也能一起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