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分钟后。
映月峡谷另一头,出口处。
“你,服不服?”
见爆炸已经完全停息,爱德华伸手把耳朵里堵着的棉花取了出来,看着面前,再一次被薇薇安和艾琳两人、联手打趴下的肯威尔团长,摇了摇头。
“我,我不服啊!啊啊啊啊——”
刚才还衣着光鲜、铠甲锃亮的肯威尔团长,此时满身都是尘土,长剑只剩下半截,七窍流着血地,想要挣扎着再次爬起来,却摇晃着,又跌了个跟头。
“鼓膜和半规管都被震坏了,至少一个月连走路都困难。艾琳,卖向全大陆的精灵,大半都是眼前这个人所为,怎么处理,就交给你了。”
爱德华平静地拍了拍身旁精灵的肩膀。她身躯突然一颤,耳朵抖动了两下,没有回头,第一次没有叫自己主人:“……爱德华,真的吗?”
“真的。”
爱德华不再看艾琳和肯威尔这边,转向薇薇安:“还在害怕么?”
“……已经不怕了。和我父皇和母后,全力出手时候差不多,我也只见过一两次……”
嘴里虽然说着不怕,但银发少女的身躯,还是下意识地向这边靠了靠。爱德华轻轻抚摸着少女顺滑的发丝,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呢喃着:“也许,我放出了一个,比你们魔族还要可怕的恶魔啊。”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这些事情是男人烦恼的,不需要小姑娘费心。”
“哼!我马上十七岁,明年就成年啦,不小啦!”
薇薇安从怀里挣脱了出来,假装一副生气的模样。爱德华笑笑,捏了捏她嘟起的嘴:“好好好,不小不小。心情恢复过来啦?那能帮我一个忙么?”
“做什么?”
“去看看道格拉斯那家伙,在不在前面的人堆里。就前任镇长,那个胖子,你见过的。”
“好~~~”
不知道该说是神经大条,还是因为本身是魔族、见惯了战斗场面,薇薇安一蹦一跳地跳进了峡谷内依然弥漫的烟尘中,那幅任何人都不想多看的场景里。
虽然知道肯定会成功,但爱德华自己,也被硝化甘油加棉花后做出来的硝化棉,这样的组合,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吓得不轻。
只是这一场仗,把硝酸的存货基本都用光了;除非找到硝石矿,否则想要继续造硝化甘油,就得用硝田堆硝法,这种想起来就头疼的方案了,效率还非常低。
先不想这些,先着手于眼前的事吧。
“阿拉贡?喂!阿拉贡!耳朵里棉花取出来!”
刚才在战斗最后,爱德华特意让普通镇民先行一步离开,只带着阿拉贡和薇薇安、艾琳留在了最后面,然后引燃了炸药;包括前两天设置炸药的时候,也只带了他,没有带任何镇民。
见阿拉贡还呆立在原地,望着前方烟尘在发愣,爱德华气不打一处来,两下揪出了他耳朵里的棉花:“准备干活啦!”
“……领主大人,我……”
“是没有想到,我带你一个个埋的东西,那么厉害吗?”
阿拉贡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身,单膝跪下:
“我,阿拉贡,在此发誓,自此以后永远效忠于您,绝无二心!!”
爱德华心中暗叹一声,扶起阿拉贡:“我接受你的效忠。起来吧,记得把守秘密——包括对镇内其他居民。”
“我明白您的意思,领主大人。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保密,包括在工地目睹您做工的工匠们,我也会派人严盯他们,谨防秘密泄露!”
“那就拜托你了。现在,你去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来收拾战场吧。”
“明白!”
阿拉贡笨拙地行了个礼,转身跑步离开了。
爱德华明显感觉到,他此时心理压力特别重,不只由于一起背负着秘密,而且还有峡谷战场内,烟尘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
那是将死未死的士兵们,在人世间最后的呼喊。
作为这一幕杀伐的参与者之一,阿拉贡他,只能靠自己走出来了。这是走上领导位置,必经的步骤之一。
先不说阿拉贡如何,爱德华目前最纠结犹豫的是,虽然已经尽量做到调配时候保密,也没有对除了阿拉贡、艾琳和薇薇安以外任何人说起过炸药的事,但今天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必定会有人怀疑,原本一事无成的混账领主,是如何做到仅用五十人打败一千捕奴团的。
当他们打听过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后,炸药,这种在地球上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武器,就一定会走上这个世界的舞台。
尽管其他人可能还暂时无法仿制出工艺难度高的硝化甘油,但硝化物大多都有易燃易爆的特性,例如黑火药,用硝石、硫磺、木炭就能混合出来;经过多次试验,总能找出正确的配比。
总之,先努力保密吧,至于今天的事情该找什么借口,刚才听见峡谷里有人在喊“大魔导师”,目前看来,就只好让薇薇安、艾琳抑或面前的阿拉贡,来背一个“大魔导师”的锅了。
不过这个世界的大魔导师,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这一点都不科学。
先不想那些,到底该由谁,来伪装这个大魔导师呢?
爱德华在思考的时候,全然没有发觉,周围环境越来越暗。分明只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天色已经如同黄昏般阴沉。
“你就是,做出这些事情的主谋么?”
一个阴冷无比的,从来没听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爱德华的思绪。
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两片硬纸板摩擦,传出来的一样;完全无法想象得出,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爱德华还没有回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僵硬地控制着自己的脖子,努力保持表情没有变化地,转过身:“您是——”
顿时,他大吃一惊,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披着黑披风的骷髅,正慢慢地揭开挡在身上的黑色幕布,露出全身镶满宝石、亮光闪闪的骨架,静静地望着自己。
它全身萦绕着泛黑的绿光,头上戴着一顶白骨王冠,最为醒目的瞳孔处,闪烁着两点幽邃的红点,仿佛能看穿灵魂一般!
身边谁也没在。
薇薇安去前方峡谷里找前任镇长了。艾琳带着猫鼬捕奴团团长不知所踪。阿拉贡回镇上去召集人手。
此时此刻,只有自己,和这具骨架在对峙。
这一点,都不科学啊。
爱德华心里反复念叨着。
“……那个,这位女士,您,有何贵干?”
互相对视了许久,也有可能只是几秒,爱德华禁不住压力,先开口了。
“你毁天灭地的炼金术,打扰了大墓地死者的安宁!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爱德华挠挠头:“叫您女士啊,有什么问题?”
“我……”
刚才不可一世的骷髅,突然向后退了半步,重新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个头部:“你!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女的——”
“女性的骨架,相较男性来说,盆骨更加宽大、骨盆壁纤薄光滑,侧壁平直而前,坐骨结节外翻,耳状面小、倾斜,耻骨角大,通常90°至110°;颅骨的话,外表更加光滑,肌线不明显,下颚骨角外翻不明显,平均大于120°……”
“停停停!”
骷髅挥手打断了爱德华背书般的陈述,嘶哑的声音也变成了一个成熟女声;接着,它,不对,她继续静静地“望”着这边,不发一言。
又过了两分钟,她才叹息一声:
“……三百一十三年了。我,第一次重新被叫做‘女士’。我名为,莱拉.亡语者,是北方山脉里,‘大墓地’的主宰,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大巫妖。”
北方山脉的大墓地!
爱德华突然记起来,之前阿拉贡说过,北方山脉里有一座地下遗迹,招惹了不少冒险者,闲暇无事时,也没少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探险;没想到自己还没去,遗迹的正主,已经找上门来了。
“那么,尊敬的莱拉女士,是之前这里的爆炸,地震波影响到您的休息了吗?我在此向您致以最真诚的道歉——”
“爱德华.斯科特。你知道么?”
巫妖莱拉语调再次严肃了起来:“数百名亡魂在冬泉山谷中,呼唤且诅咒着你的名号!刚才的爆炸,虽然只震倒了我桌上的鲜血酒杯,但我依旧被哀嚎声吵得不得安宁!”
爱德华再次躬身,语气也沉了下来:“他们要杀我。要取我的性命,抢走我的女人,夺走我的领地和财富——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清理得干干净净,我不认为我的做法,有任何过错!”
“有趣的人类领主。居然面对相当于大魔导师的我,也毫不胆怯……”
大魔导师!?
爱德华灵机一动,突然大脑里蹦出来了一个好主意。
不过,先得把她哄开心再说。
“即便害怕,我也要讲出我的观点,不是么?我再次向您致歉,尊敬的莱拉女士,我该用什么,来向您作赔偿?”
不待巫妖开口,爱德华立刻连珠炮般地说着:“金币?珠宝?不,您贵为大巫妖,对这些肯定不屑一顾,家里肯定早就应有尽有;那么,用来擦洗身体,毫不油腻,洗完以后还会留下玫瑰香味的香皂,我觉得您一定会喜欢!”
中世纪时,肥皂完全没有被普及,只有皇宫贵族才能用到,而且味道腥臭难闻;至于加入玫瑰精油的香皂,更要等到现代才有了。
爱德华根本不相信,这个时代,哪个女人会拒绝这种好东西!
女巫妖也一样!
“……喔?有意思,听上去不错,”女巫妖果然心动了,语调都不知不觉变了,“虽然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但回头,也给我送一些过来。”
“好!没问题!明天就给您造,造好就给您送过去!您还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提供的,我,尽量为您服务!”
巫妖伸手指向前方:“我要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骨肉——”
“殿下殿下!我回来啦!不好意思我没找到道格拉斯!”
“领主大人,我带人来收拾战场了——”
正在此时,薇薇安和阿拉贡的声音,同时从一左一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