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以后。
“都给你们说了我只是伤了左臂用不着把我包成木乃伊模样啊喂……”
“主人,不许动。听话。”
“别乱动殿下,我都没办法好好包扎啦!”
此时,全身缠满布、躺在自己床上的爱德华,已经和正在镇上被矮人们拉着游街的两头毒妖鸟模样差不多了;似是想要弥补刚才没在他身边保护好他的愧疚,薇薇安正拿着纱布,一圈一圈继续往他身上缠着,就像每多缠一圈,爱德华的伤势就会好得快一点一样。茉莉和蔷薇沉默地压住爱德华的四肢,堵绝了他反抗的念头;艾琳和菲菲则同时双手对准他的身体,一道道绿光不停地从手心发出,没入到了绷带人的体内,屋内绿光大盛。
房间里,唯一没凑在爱德华身边的,就只有希尔维亚;她一反往常热闹模样,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纷纷扬扬飘落的小雪花,沉默出神,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阿拉贡、离风、丹德里恩和索瑞尔几个男性,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不见踪影。爱德华环视一圈,眼见围着自己的女孩子们丝毫没有停手的意图,长叹一声,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我,我要上厕所!!”
顿时,房间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在了半空中。
“请便。”
“啥?”
艾琳平静地再次动起手:“我说,主人请便。随后我会为您收拾。”
爱德华扭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由于这句嘟囔,他身上绷带又被加厚了三层。
“好了,差不多了,”眼看床上完全躺平不打算抵抗、已经快和点心店老板霍格一样“胖”的爱德华,艾琳才举起右手,“接下来,主人,我们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对,是要谈一谈。刚才我安排的那些工作,现在你们需要——”
“不是工作的事。”
“那是?”
艾琳深深呼吸了几下,再次看向爱德华时,眼眶中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主人。我要批评你。”
“批评我?”爱德华不解。
“对。其实早就想批评你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你总是很忙,极少有能和你好好谈一下的时间。”
“批评我干啥?我啥做的不对啊?”爱德华挠挠头,“我寻思着,我也没有偷偷摸摸执行‘初夜权’命令啊……”
“不是这个。您总是,遇事太躬身亲为了。”
“唔……”
爱德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精灵,嘴角轻轻抽动着,似是在压抑什么,最后还是尽量平静地说出了口——也只是相对平静一些,房间里每个人都能听到,她话语声中的轻微颤抖。
“主人,您要知道,现在您身上背负的,不只是您一个人,还有许多其他人的未来。您答应过,要帮我救回我的族人,还答应要为全镇人抵挡巨大魔兽,要让他们过上好生活,还要保护菲菲,您还答应了薇薇安和希尔维亚……就算最后这个暂且不说,总之,您背负的,比您想象的,还要多很多。而您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停了停,艾琳低下头:
“您明知有危险,还非要亲自去赫尔辛基城,非要亲自去叹息森林里寻找食物,以及用珊莎的订婚宴会引出敌人;还有这次,您非要亲自去抵抗巨大魔兽的最前线,来试验新武器——哪一次我没有劝您不要去,又或者亲自跟着您、确保您的安全?
您这样,十分不负责任,您,知道么?!!”
“我,我正是因为要负责任,才必须亲自去的,有很多事情只有我才能做到——”
“但是,您要知道,您身上负担着多少人的梦想啊!如果您不幸出了什么事,多少梦想和未来会破碎掉,您也一点,都不在乎么?!”
“……我知道了。”
爱德华微微低头,看不清他绷带下的表情。
房间内气氛顿时凝固。唯有艾琳近似于哭腔的喊声回音,依旧在房间内隐约回荡。
窗外雪花更大了,山下的月溪镇,房顶逐渐都被雪花染白,覆盖。
突然,爱德华再次抬起头。
绷带后的双眼,熠熠发光。
“我刚才想了想。像这样的情况,以后肯定还会发生无数次。我肯定还要经历无数次危险,比今天还要危险的情景,肯定也会遇到——”
“主人,您是不是,根本就没听我说的话!!”
“停。艾琳你先听我说。这是必然会经历的事情,我们若要发展强大,就不可避免地要侵占其他团体的生存空间,妨碍他们的利益;人口,资源,这些都是像蛋糕一样的东西,我吃掉了那其他人必然没得吃,必然会发生矛盾和纠纷。”
爱德华挥舞着缠满绷带、棒槌般的手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可能想反驳:那我们去开拓未被发现的资源,没有人的领地,抑或减缓发展速度,不就可以尽量保证安全了么?
不可能。
智慧生命最大的特征就是社会性,除非我们完全与世隔绝,否则一定会与大陆其他团体势力产生矛盾纠纷;而且未被发现的资源,总有一天也会被开拓完毕,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案,就是发展的比别人更快,比别人更强,这样才能取得最终胜利。这,也是我之后坚定不移会执行的策略。
包括我最近拿出来的东西,纺纱机,水车,番薯,玻璃,炸药,等等——你也清楚,哪一样流到全大陆,不会引起轰动?这些都会极大改变世界,如果不能走到改变的最前沿、去引导引领世界,就只会被时代吞噬,踩在脚下。”
见房间内,女孩子们都在安静听自己讲,爱德华清清嗓子,顿了顿:“当然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顺便给你们也解决了。那就是我们这么做的道德方面,说白了,我们这么做对不对?我们到底有没有理由,去发展,去开拓,去挤压别人的生存空间??
为了让你们接下来的工作,没什么心理压力,我可以提前给你们一个答案:我在此向你们保证,凡是肯加入我们、至少也是赞同我们的势力、团体、组织,之后我都会努力,让这些民众,过上更好的生活。所有智慧生命,不分种族,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过上相对比现在更自由、更幸福快乐的日子——这就是,我的愿望。”
“所有智慧生命,不分种族,不分男女老幼……”
房间内,每个女孩都喃喃着这几句话,似是有些呆了。坐在窗台上的希尔维亚反应最大,已经不再看窗外的雪景,而是低着头,两只小拳头紧紧攒着,娇小的身躯颤抖着。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有这样的能力,又坐到了领主的位置上,就应该去做这些事——别用这种看神明的眼光看我,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也想借此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嘛,现在的生活质量,和我希望过的还差很远。”
“……那这些,和殿下还要去冒生命危险,有什么关系呀?”
薇薇安凑到爱德华身边,仰起头。爱德华想要摸她的小脑袋,伸出手却发现全是绷带,只能象征性地拍了拍:“关系很大。回到之前最开始说的,我们必须发展得比其他势力更快,更强,自然会触碰到很多其他势力的利益,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当然会成为他们的主要目标——不过这个,我刚才也想了一些。”
说到此,爱德华语气低沉了些:“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
确实,今天本来我可以不用冒这个险的,却非要把自己放在危险境地。以后我在做计划、安排工作时,也会尽量不让自己遇到危险……当然只是相对而言。有很多事情必须我去亲自做,无可替代,比如去叹息森林寻找粮食,若我不去,就找不到,这也是铁定的事实,可以料想未来也是如此。所以——”
爱德华拉长了声音:“所以,保护我安全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啦。当然我以后也会努力锻炼身体什么的,提升自己的存活可能,但我的安全,主要还是由你们来负责,如果你们认可我刚才说的那些。我要说的说完了,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了。”
没有人说话。
房间内十分安静。
爱德华有些心虚:“喂,别这样啊,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啊……”
“……没有什么要说的。”
停了半天,还是艾琳先开口了。
“那你们这……”
“只是,觉得有些,嗯……说不出来的感觉。本来想说服您不要再冒险,结果被您反过来说服了呢,总还有些不太甘心;不过还是很感谢您,肯对我们讲出心里话。”
艾琳重重点头:
“如果那是您的理想,也即是我的理想。我会尽所能帮助您、辅佐您,为您完成理想而奋斗的,主人。”
薇薇安和菲菲,包括不知道是不是爱德华的幻觉、两个不死女仆也一起点头;唯有仍旧坐在窗台上的希尔维亚沉默不语,只是她的身躯,摇晃颤抖幅度更大了一些。
唉,这姑娘。自己今天说的,其实很多都是为了她……
也罢。等以后再慢慢来吧。
“闲话说完了,那么开始布置工作。艾琳,你去叫阿拉贡他们,我有些事情……”
爱德华还没说完,艾琳默不作声地拉开了房门。
阿拉贡、离风、索瑞尔、丹德里恩、珊莎,包括地精努扎克在内,一行人沉默地走进了房间;原本还算宽敞的领主卧室,此时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这……”
爱德华瞬间有点尴尬,但走进房间几人表情都十分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模样,同时单膝跪地:
“刚才艾琳说的,也是我们所想的。”
“所有智慧生命,不分种族,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过上比现在更自由、更幸福快乐的生活——”
“若那是您的理想,也即是我们的梦想。”
“我们会一直守卫在您身边,为了这样的理想,去努力、去奋斗。”
“付出生命,亦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