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日。清晨6点,月溪镇。
“约瑟夫,这么早就去运物资?”
“嗯。”
他叫约瑟夫,今年22岁,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月溪镇,从没出过映月峡谷一步。此时,赶着牛车、踏着积雪的他,只是抬头望了望依然在飘雪的漆黑夜空,点了点头。
“我家的老布莱克,早上我没睡醒他就出发了!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些面包给他带上?我多做了一份,你也在路上吃点!”
“……嗯。”
约瑟夫点点头,从邻家瓦莱丽大婶手中接过一个温热的布包,放在了牛背上。正当他要挥动鞭子,大婶却拉住了他的衣袖,面带忧色:“如果前面打起来了……你帮我照料一下老布莱克。他腿有问题,冬天跑不快……”
“放心。”
约瑟夫不善言辞,只是重重点点头。这时,一架路过的马车正好停在旁边,他定眼望去,正是自己自小玩到大的玩伴赖恩:“安心啦,瓦莱丽婶婶,我们只是去运物资,那个年轻领主不让我们上战场的!有地精和矮人在,轮不到我们,再说,他身边那几个女孩子都那么厉害,他还有秘密武器!”
大婶忧色更甚:“可是,我昨天听丹德里恩说,前线现在伤员很多,可能这两天就要召集镇上年轻人……”
“你家老布莱克都快六十岁啦,要招也是招我们!上一批选民兵的时候,我都后悔没报名参加,听说营地那里每顿都吃肉,还能被可爱的希尔维亚小姐指导战斗!现在我只能天天窝在家里造弩箭吃番薯,番薯虽然好吃,但吃多了总放屁……”
“那,你们,一定小心!”
“知道啦!”
约瑟夫和赖恩挥手向大婶告别,两人驾着牛车和马车,奔向镇西边的临时仓库。道路被简单整修过一遍、铺上了碎石后,即便下雪天也没有了泥泞;听说等到明年开春,要用叫做“沥青”的东西全部重新铺一遍,虽然不懂那是什么,但一定比现在还好走吧,约瑟夫想着。
“约瑟夫我给你说啊,昨天我运物资时候看见,老彼得又在镇上说混账领主坏话了!”
“他说,什么?”
“这些日子大家不都没见过领主回镇上么?他就说啊,领主其实早就带人跑了,前面就根本没人抵抗巨大魔兽,他做的这一切就是把我们扔这里当诱饵,方便他逃跑!你猜然后怎么着?”
“怎么?领主大人处罚他了么?”
赖恩十分兴奋:“我还没来得及跳下马车,他就被旁边几个人,围起来揍了一顿!我只来得及踢了一脚——说实话,咱的领主大人啊,除了好色和比较奇怪以外,已经可以算是全大陆最好的领主了!他说不收我们秋收的粮食作物,就真的一点儿都没收,反倒给咱们修房子铺路找粮食吃!现在他没有逃跑,在前线抵抗巨大魔兽,每天都有被抓回来的活魔兽,那个老彼得居然还说他坏话,确实该打!”
“没把老彼得打伤吧?”
“没有!才打了几下,刚好阿拉贡路过,立刻把人群都拉开了,他说啊,领主说了,允许领地上有不同声音存在,骂他没问题,但是不许造谣!啧,要不是他来得快,老彼得非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别说了。到了。”
说话的时候,驾着车的两人已经来到了仓库门前。十几辆车已经停在了仓库门前,满眼血丝的阿拉贡和珊莎正指挥着人群:“依次排队登记!搬运时候轻拿轻放,拴好固定绳!”
赖恩凑上前:“从前天开始,我们朝营地那边运的这些空袋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呀?”
阿拉贡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等抵抗完巨大魔兽,领主会在镇上开学习科普班,到时候你去参加就知道了。记得路上避开火把、油灯等燃烧物!沾一点火星,这些东西就能把你炸上天!”
“知道啦!我都运了三趟啦,很清楚!”
约瑟夫沉默地跟在活泼的赖恩身后,朝自己的牛车上搬运着空袋子,用绳子仔细系成串,再在上面盖了一层厚毯子。旁边几架牛车上,有的装的是弩车和弩箭,有的则装着整桶整桶的油,抑或是番薯。
“离风!快点,前面弩箭已经不够用了!”
正在此时,沉重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已经装好车的约瑟夫依着指挥,让开了仓库门前的路口。镇上“著名”的离风赶着两头食草龙,拉着比自己牛车要大不知道几倍的大车,稳步走了过来,即便约瑟夫已经很熟悉这种奇怪的生物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约瑟夫,等来年咱俩比一下吧,看谁先攒够积分,给家里换一头食草龙!”
“嗯!”
约瑟夫重重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是攒一攒积分换食草龙,还是换纺纱机。自从参加完珊莎的订婚宴后,妹妹就一直在家里念叨,想要一台纺纱机当做嫁妆。
关键这两样父亲都不同意,他和母亲还是想,先为妹妹把“初夜权”兑换掉。不过就跟赖恩平常说的那样,领主大人身边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应该看不上自家那瘦瘦小小的丫头吧,到现在镇民们都没听说过,有任何一家的姑娘被他强行带进银月城执行“初夜权”的;约瑟夫想着,再次挥起了鞭子,随着前面的车辆,走向镇北方的前线营地方向。
但是,自家妹妹好像这个冬天吃番薯吃胖了点,该不会领主真的哪天……毕竟,他那天喝醉后,大声吼的话,全镇人都听见了……
“嚯!又抓回来一头活的!”
“记得是叫蛮颚龙吧?瞧那大尖牙!一口能把我整个吞下去!”
前面传来的惊叹,打断了约瑟夫的思绪。只见路过自己旁边,矮人驾驶的食草龙车上,有一只小腿比自己腰还粗的巨大魔兽正安静地躺着,似是陷入了沉睡;拳头大小的鼻孔冒着泡泡,张大着嘴,露出每根都比自己胳臂还粗的一嘴尖牙。
这也不是约瑟夫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了。去年冬天,镇上亨特叔叔由于没给道格拉斯镇长交够粮食,镇长逃跑之前不许他进刀锋山脉躲避,每周都靠自己偷偷回镇上给他送吃食;结果,好像就是去年年底这时候,自己亲眼目睹了,亨特叔叔被这种巨大魔兽从房子里揪出来……
接下来的事,他不想回忆了,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头魔兽。
“约瑟夫你知不知道,我私下里听丹德里恩说,这种巨大魔兽的皮,可以做出来很好的盔甲!明年开始也要放进积分列表里!啧啧,一定很贵吧,我也想换一件,可以当传家宝……”
“明年,再说。前面,已经到了。”
约瑟夫驾驶着车进了营地,朝快要冻僵的手上哈了几口气,跳下了牛车。
“所有人,搬卸完后依次排队登记!搬卸动作快一些,前线十分紧急——”
肩头已经落满雪花的,好像叫做努扎克的地精正高声指挥着卸车,旁边两个人坐在棚子下,登记着物资的数量和积分表。约瑟夫和赖恩一起,搬完了空袋子、登记完数量后,他正准备驾车离开,却被赖恩拉了一把:“等一下,先别急着回!”
“怎么了?”
“那边公告板上,写着招募后勤志愿者……这么早回去,又是在屋子里闷着制造一天弩箭,今天我们来当志愿者吧,也有积分赚!”
赖恩认得字,这是约瑟夫一直最羡慕他的地方。如果抵抗巨大魔兽成功、领主真要办学习科普班,能教自己识字读书的话,哪怕花积分自己也要去。约瑟夫点点头,和赖恩一起走向了公告板旁登记志愿者的桌子,突然一愣。
全镇人都非常熟悉的黑发青年,冬泉谷月溪镇领主,爱德华.斯科特,就坐在桌子后面,不停写着什么。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朝手上哈了两口气:“天气好冷……这几天我看见你俩好多次了,辛苦了。你们是来报名志愿者的么?”
“啊,啊……”
第一次和位高权重的领主距离这么近,约瑟夫不禁有些紧张,结巴地点了点头,赖恩连忙站出来:“是,领主大人!我是赖恩,他是约瑟夫,我们早就想参加抵抗巨大魔兽的作战了,但是您一直不让我们镇民参战,今天终于等到机会了,请务必,让我们参加战斗!”
“嗯。现在正缺人,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保证,尽量不会让你们这些,没参加过战斗训练的人上正面战场——”
“不!”
约瑟夫一愣,正要拉住自己心直口快、敢于违抗领主命令的同伴,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赖恩一拍桌子:“我和约瑟夫,以前都当过民兵的,接受过训练,我们不是菜鸟!!”
“……最多只能允许你们朝城墙上搬运物资,绝对不能参战。你们没经过系统的训练,容易出现伤亡。”
约瑟夫看着低下头书写登记的年轻领主,突然发现,他双眼几乎已经完全通红,手臂轻微颤抖着,说话声音也有些嘶哑,似是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他,很辛苦啊。
“刚结束完一轮进攻,新一轮进攻还没有来。你们先去,伤员区帮一会儿忙,那里已经有一些志愿者了,听到命令,再去朝城墙上搬物资……”
眼看年轻领主说着话,头朝前越来越低,约瑟夫不及多想,朝前一步,伸手扶住了额头差点磕在桌子上的黑发青年身体。
“……谢谢。我太累了,不好意思,又差点睡着……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伤员区在左手的第二间房屋。”
黑发青年抬起头,露出了微笑,然后俯身抓了一把雪,拍在脸上,全身抖了几下,又拿起了笔。
他不但没记恨赖恩的反驳,还对自己说了谢谢……
约瑟夫正发着呆,却被赖恩揪着离开了。
“别打扰他。咱们做好咱该做的,就是帮了他的忙。”
“嗯。”
两人走进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上百张已经躺满伤员的床,矮人、地精、人类都有,看起来战事很紧张。端着草药和热水的志愿者们忙碌地穿梭在病床间,为受伤的士兵清洗伤口、换上绷带;距离自己最近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精灵,手上散发着微弱的绿色光芒,正用自然魔法救治着一个满脸紫色的男子。随着绿色光芒没入他身体内,男子气色逐渐恢复了过来。
约瑟夫惊叫出声:“是布莱克!你……”
“嗨,我年轻时候也当过兵,刚才手痒没忍住,结果被毒妖鸟喷了一口,又扫了一尾巴。”
见男子恢复了神智,其中一个精灵转过身,疲惫沾满灰尘也无法遮挡美貌的漂亮面孔上,平静而坚定的目光闪亮:“你们两个,先负责用热水,为受伤的人清洗伤口吧。速度快一些,主人说了,冬天受伤的地方容易坏死截肢。”
“明白。”
记得之前当民兵,清剿强盗的时候,受伤的士兵根本就没人管,躺在房子里自生自灭……
约瑟夫一边想着,一边专心为伤员清洗着伤口。正当他擦洗到第五个伤员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哨音。
“新一轮进攻!巨大魔兽!!”
“所有人!进入战时状态!!志愿者全部编入物资保障组,准备运送物资——”
来不及反应,约瑟夫已经被赖恩拉着,和其他人一起,冲出了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