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依然在继续。
当比分变成2:2,发球权来到陆甲手中。
陆甲看了一眼王超。
他在等待指示。
王超将手放到桌下,做了个奇怪的指示。
他没告诉陆甲该发什么球,而是告诉陆甲:“不要发短下旋。”
陆甲很迷茫,因为在王超入队之前,他几乎只会发短下旋,而现在,王超让他换个发球
他企图得到更多的指示,王超却不再看他,他还想追问,裁判却吹了一声口哨,催他快点发球。
陆甲没招了,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偷长。
这个球偷得并不高明,赵李安第一时间预判成功,侧身抢攻,“啪”的一声,这球抽得干净利落,直飞王超反手位底线。
然后赵李安忽的心中一个“咯噔”,意识到不大对劲。
面对一个正手持拍的对手,将球打到他反手位其实是常态,更是赵李安练了无数场双打之后下意识的肌肉反应,但这时候他才想到,王超刚才干过的那件事情。
果然,王超迅速换手。
事实上,王超在陆甲的球发出去的时候,就已经预判到了赵李安必定抢攻,所以赵李安球还没过来,他已经换拍了。
而当球飞过来时,他毫不犹豫直接反击。
他狠狠一板子拍了过去。
没有任何摩擦的动作,就是硬拍,因为他依然选择用生胶这一面。
这就是经典的生胶弹击。
马昂星再一次头皮发麻。
他宁愿王超使用反胶加上一百个假动作,也不想面对生胶这种怪东西。
他的打法风格,决定了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他死盯着王超的手腕,竭尽全力想要判断出王超的动作。
但他没想到迎来的却是简单粗暴的一拍。
这球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唯一的特点就是快。
常规状况下,生胶击球就是要比反胶击球快百分之三十左右。
而直接拍球的速度本身也比拉弧圈球的速度快得多。
毕竟,直线永远都比弧线更短。
所以这球打的不是技巧,而是速度。
但马昂星却偏偏陷在技巧的怪圈里兀自没出来。
他还没算清楚这球究竟带着怎样的力量和旋转,这球已经从他身侧飞出了球台。
黑桃q3:2反超比分。
当陆甲再次拿到球时,马昂星和赵李安的心情已经跟两分钟前截然不同。
赵李安有些不知道怎么做好了。
他在海神双打组合里,其实承担了百分之七十的攻击任务,属于主攻手。
而马昂星因为强大的掌控力和判断力,最适合做辅助。
但赵李安现在不知道还该不该进攻。
刚刚那个球明明是机会,但他一进攻,王超直接换手强打,然后马昂星接不住。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连续两个球,马昂星证明了他真的对付不了生胶球。
这时他看到马昂星把手放到桌面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进攻。
赵李安咬了咬牙,微微点头。
“既然小星破不了王超的生胶,那我就直接一板子冲死王超,不让小星有面对生胶的机会”
陆甲继续发球。
他依然渴望得到王超的指点,但王超依然不看他。
陆甲也豁出去了,直接又偷了一个长。
他也真的没办法,除了短下旋,他唯一发得还算可以的就是偷长,其他的什么高抛球或是砍式发球,他很怕自己发球自杀。
他一偷长,赵李安果然再次侧身抢攻。
刚刚那个侧身抢攻,赵李安只用了七分力,因为他习惯性把球导入相持,打硬实力,更因为王守教练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过他:“打球千万不要发十分力,因为一旦遇到防守够好的对手,你发十分力打不死他,后续就会失去节奏。”
但这次赵李安不管了,他不顾一切往前爆冲,十二分发力,球被狠狠撞出去,他的身形也往前一窜,小腹差点顶在球台边缘。
他已经不考虑后续了。
这么好的进攻机会。
这么猛烈的球速和旋转。
他觉得自己就该有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
他不信就真的打不死王超了
他看到王超跟刚才一样换手,生胶,提前落位,出手击球。
赵李安这一刻懂了。
原来这场双打,自己跟陆甲没啥区别,都是来当陪衬的。
原来自己竭尽全力的攻击,确实打不穿王超。
难怪王超允许陆甲发球偷长,因为他根本就不怕自己抢攻。
相反,正因为自己抢攻,王超才能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比如这次,王超居然来了个侧切。
神踏马知道生胶这玩意侧切的意义在哪儿
但王超还真的把球切过来了。
甭管效果怎么样,反正动作是如假包换的侧切。
至于球到底转还是不转,轨迹到底左偏还是右偏,速度到底快还是慢,球触拍的时候到底是往下扎还是往上爬,目前谁也不知道。
马昂星叹了口气。
他有点生气,有点想不顾一切狠狠一板子抡过去,听天由命拉倒。
但他做不到。
因为他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曾经跟他说过一番话。
“你最大的优势在于你的判断力、分析力、算计力和球场智慧,记住,孩子,你和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必须在任何情况下看清局势,千万不随意冲动,盲目出手,像个赌徒一样打球。”
“因为那么打,你就会变成一个毫无灵气、泯然众人的普通选手,这辈子也别想打进国家队”
马昂星出生于大西北边陲,西北地处贫瘠,甘省在华国三十多个省份中经济也相对落后,所以无论乒甲还是乒超,暂时都没有西北队伍。
他六岁喜欢上乒乓球,展现出超强的过人天赋,只是在学校的水泥台子上随便玩了几天,就以小学一年级生的身份打败了学校里六年级最强的那个小孩。
于是他被送入方圆两百里内唯一的一所体校练球,试图通过打球改变命运。
最初,马昂星家庭贫困,无力支付体校开支,在练了三个月后,父母几乎要让他重新回去读书,但体校老师觉得他天赋不错,主动为他申请了大部分的学费减免,甚至还有几种勤工俭学补贴,才让他得以继续打下去。
他在体校练了四年球,十岁的时候,已经能跟附近吴山县队的主力球员有来有回。
后来他进入吴山县乒乓球队,继续默默练球,一练就又是四年。
他有着农家男孩特有的沉默和谦卑,即便已经打遍全队无敌手,却从未主动去争取任何东西,反而对队里每个月三千块钱的补助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是他读书或者务农都绝不可能拿到的高收入。
华国太大了,县市级队伍太多了,同级别队伍之间的水准差异更是天差地别,而吴山县队,无论经纪上,还是实力上,其实都算是十分贫弱的队伍。
它甚至跟甘省省会金城市队的差距都非常遥远。
而金城市队跟江城市队的差距同样非常遥远。
地域实力差异远超过行业外人士的想象。
譬如每月补助,江城市队是五千,但吴山县却只有三千。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常年不出乒乓人才的地方,无论教练还是老师,水平都会相对偏低,进取心也变得薄弱,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信息闭塞,打法落后,眼光浅薄,训练质量低。
吴山县队的教练们看不到马昂星的好。
他们一直都搞不懂,马昂星这孩子,力气不够大,速度不够快,打法不够华丽,技战术也不够丰富,每次都是那么简单的几下,可为什么真正比赛的时候总是能赢
看上去就像是那些比他厉害得多的对手,一遇到他就会莫名其妙的掉链子。
最终他们把这归咎于运气。
所以在连续几年的省队选拔时,他们都没有上报马昂星的名字。
不是因为私心,而是因为他们觉得马昂星选不上去,浪费名额。
是不是很可笑
其实并不可笑。
有时候,眼光和见识上的缺失,真的会制造出很多看似荒唐的闹剧,即便是专业领域里,也永远充斥着大量不够专业的人。
直到那年,王陆教练偶尔出差大西北,偶尔心血来潮,打算去各省市的队伍里随意瞄一圈,看这乒乓荒漠里到底有没有开出花来。
他最终没看上甘省、青省和宁省主力队员里的任何一个人,却偏偏看中了藏在小小吴山县队里的黑黑瘦瘦小小的马昂星。
王陆教练临时改变行程,放弃了后续计划中长达半个月的大西北之行,郑重的带马昂星去了帝都。
王陆牵着马昂星的手,亲自带他参观国家队训练,给他讲述很多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带他去看了一场帝都盘龙队的乒超比赛,又去国家队食堂跟国手们一起吃饭,最后把他托付给自己的亲弟弟王守。
王陆做这些事情当然不是无聊,而是要开拓马昂星的眼界,提升马昂星的胸怀,他不希望前面那么多年在吴山县队的经历抹杀掉孩子应有的雄心壮志和长远眼光。
临别之前,王陆告诉马昂星:“等你凭自己的实力打入国家队时,记得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的。”
王陆教练在马昂星心目中是带着光环的。
父母告诉他,这个教练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你可不要辜负了贵人的期望。
马昂星用力点头,两只纯净的眼眸闪闪发亮。
他想起帝都的短暂见闻,宛如梦幻,帝都的精彩纷呈与眼前的黄土大山被现实隔绝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翻过这座山,才能看到远方的风景。
为了履行这个约定,马昂星开始更加沉默也更加刻苦的训练,直到岁这年,王守亲自去吴山县接人,告诉他:“你已经成年了,跟我去乒甲吧,你需要见识一下外面的各路高手,在实战中学会如何应对各种情况,如果你打得够好,明年,我送你去国家队。”
马昂星就这样进入了乒甲,除了王守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在吴山县队本地都默默无闻。
他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第一次出场,就以他独特的风格惊艳整个乒甲。
只有在这里,大家才看得到他的厉害。
不是力量,不是速度,也不是花里胡哨的技巧和特立独行的性格。
而是直指本源的判断力。
用王陆教练的话说。
“你是一名少有的,凭判断、眼力、算计和智商打球的选手,你是华乒迫切需要的战术型人才,你未来追赶的目标,不是用身体打球的林笠和白峰,而是用脑子打球的罗九和孙天龙。”
“前者只能做将,后者才能做帅。”
“是的,理论上说,龙队,就是你能达到的最终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