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世界巡回赛最后一站的决赛,最终在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后艰难的落下了帷幕。
史上第一人孙天龙终究还是捍卫了他的荣誉,他与虎克鏖战了足足七局,最终在决胜局迎来了虎克的崩溃,以11:2大比分拿下。
这场球打完,所有坐在屏幕前观赛的业内人士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久久没有挪位,更没有吭声。
外国选手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们觉得虎克的身体强度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而他打出来的球也达到了技术的极限,可就算这样,却还是打不垮孙天龙。
真就没人治得了这条龙了吗
勇者屠龙明明是欧洲人的传说,但足足七年来,真正唯一屠龙成功的,却只有两个月前的罗九,那是个亚洲人。
至于再往前数两个月,拜耳在世界杯上的夺冠,其实与屠龙无关,纯粹是恶龙打了个盹而已。
他们看得出虎克在整场比赛中到底领先了多大的“势”,又曾经得到过多少千载难逢的胜机,但到最后,巴西人没能抓住足够多的机会,让孙天龙从夹缝中艰难的找回了很多分数,把比赛拖入了决胜局。
他们都看得出,孙天龙真的老了,与其他选手打球的时候这种老还不会太明显的表露出来,但是遇到虎克这种体育怪物,这种对比格外明显。
孙天龙跑不过虎克,力量不敌虎克,体力也不如虎克,唯有小球的细微变化之处,碾压虎克几条街。
除此之外,他最让人称道的,依然是心态。
他撑得非常辛苦,几乎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但他就是不沉,而且还要找机会反咬你一口。
虎克的每一分都来得非常不容易,他需要用尽力量的爆冲,需要满场飞奔,需要高呼酣战,为了从孙天龙的防御下得分,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
但孙天龙的分数却来得像是投机取巧,总是在虎克不经意犯下的一些小失误中得到机会。
所以等到整场球打完,大家回想过程,只记得虎克那些进攻的画面历历在目,而孙天龙到底是怎么得分的很多人都没印象。
因为孙天龙真的只是抓住了虎克打法粗糙、衔接不够流畅、发挥不够稳定的小毛病,从不可能中找到机会,再把每一个细小的机会转化成得分。
虎克今天真的尽力了。
他往常是那种莫名其妙就会掉链子的人,但他今天在如此高强度的对抗中稳住了足足六局,消耗的精神力恐怕是往常的三到四倍,可见他有多想赢。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有在这段时间内打死孙天龙。
于是第七局虎克自己崩了。
他不是输球崩的,也没有被孙天龙的战术克制住,他纯粹是精神上绷不住了,忽然就一泻千里,变得错漏百出,最后一局球简直乱打。
用华国的说法,这叫“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屏幕上,孙天龙疲惫的举起双臂,算作欢呼庆祝,看起来有些敷衍,他连绕着半场跑一圈的力气都没有,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一条腿有些微微颤抖。
这不是体力不支,而是他本就有的旧伤在这场消耗太大的比赛中复发了。
“龙哥不容易啊。”罗九感叹:“上次亚洲杯,他跟我打的时候,也跟这次差不多,耗到极限了。但上次是内战,他可以选择放弃,这次不行,华乒不能输外战,他必须要坚持到底这场球打完,他的身体恐怕不是短期内能调整回来的。”
他顿了顿,忽然“嘿嘿”一笑,表情顿时生动起来,连房间里的凝重气氛都被冲淡了几分:“也就是说,今年的年终总决赛,龙哥恐怕要带伤出战咯。”
这话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因为国际乒联的世界巡回赛虽然含金量不高,但是年末的年终总决赛含金量却很高,所以无论罗九还是孙天龙都是一定会参加的,而且肯定志在夺冠。
罗九为此很忧愁,这段时间一直在思索如何击败孙天龙。
他心里清楚,自己真要跟龙队刺刀见红,还是略微逊色一丝丝的。
但现在好了,孙天龙为了华乒的荣耀,这场球死战到底,被巴西人耗得元气大伤,罗九在年终总决赛上就又多了两分胜算。
王超却有点笑不出来,他认真道:“师兄,这场球如果是你去,不一定能赢。”
罗九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讪讪道:“有些话不用说得这么清楚嘛你让我高兴一会儿会死吗”
言下之意,却是接受了王超的说法。
他的体力比孙天龙更好,速度也会更快,但是跟虎克相比,这点优势毫无意义。
相反,在纯粹的比赛经验和坚韧度上,他是弱于孙天龙的,因为他毕竟没有在天下第一的位置上坐满七年,他还没有那种巅峰之上的淡然和被全世界研究的底气。
更何况,他的职业生涯之挫折全在于技改,并没有一个如同王文栋一样的人来压制他七年,所以他的心态,实际上远不如孙天龙。
他很清楚,如果是自己遇到今天这种状态的虎克,撑不到第七局就要被打崩。
“所以,华乒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王超做出了最后总结,也彻底终结掉了罗九脸上还残留的那一丝笑意。
这一刻,两位当代华乒最天才的人物,都感受到了某种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龙队最多还能撑一年,然后压力就全都要落到他们肩膀上去了。
属于王超的下半年其实已经算是结束了,剩下的日子他可以回家安安心心等待过年,所有的忙碌都留待明年。
从帝都返回之前,他又去了一趟国家队训练基地。
这里一切如常。
秦华昌见了他冷笑一声,没给他好脸色,转身就走,还小声告诫自己的小徒弟范小东:“别跟他走太近,这小子心脏得很。”
王超笑笑,知道老秦还没消气,却也不以为意。
朱鼎已经正式成为国家队专职陪练,从现在起就已经正式上岗了,所以王超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罗九对练。
说是陪练,但朱鼎并没有像是真正的陪练一样,配合主力队员做专项训练,反而打得相当自由,甚至在王超看来,已经有些花里胡哨的意思了。
但没人说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甚至时不时提点建议,让他做更出格的尝试。
王超看得出来,华乒教练组大概是把朱鼎当成了一个试验品,想要试试他的快乐乒乓到底能不能走通,如果能走通的话,华乒队内也算是又多了一个怪球手,未来若是华乒真遇到困难,这位怪球手未必不能为国出征,打外国选手一个猝不及防。
譬如虎克这种人,强者强矣,但打得并不严谨,说不定就会被朱鼎奇奇怪怪的套路搞懵掉。
然而王超旁观了十几分钟,朱鼎几乎是在全程被罗九暴打,这所谓的快乐乒乓,想要找到出路,恐怕任重而道远。
好在朱鼎现在是真的变了,即便输得很惨,却也云淡风轻,甚至有说有笑。
中午,朱泽石带着吕飞扬和萧飞过来,与汇合,朱门所有人算是第一次全部到齐,在国家队基地食堂吃了顿饭,给人的感觉类似于团建。
席间,正式向王超提出邀请,让他来帝都过年。
“反正你母亲也是一个人在江城,又没有亲戚来往。你还不如把她接来帝都,你现在有套房子,很方便。”道:“正好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到时候我去给你们做团年饭,一起吃饭,晚上再去我师兄家拜年,他们家人多热闹,咱们一大家子开开心心看春晚。”
王超想想说的场面,颇有些悠然神往。
但他最终还是拒绝掉了。
因为他知道王梅不会来帝都的。
自己这个便宜老妈,因为太早生子,又为了养育自己一直在社会最底层受苦,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机会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所以论见识论眼光确实已经脱离时代主流了。
他在与黑桃q签约之后,曾经跟王梅提过要在江城市买套房子,改善一下生活,被王梅严词拒绝,他试图讲道理说服王梅,结果王梅被他辨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下直接提起了鸡毛掸子。
王梅就是这样一个人,见识短浅,认知错漏百出,但却极度强势,坚持己见,不容反驳。
因为过去那十多年,孤儿寡母的,吃了上顿没下蹲,她若是性格不霸道点,根本就养不活自己的孩子。
所以王超知道,想要说服王梅,光靠讲道理是不够的,因为她听不懂。
你得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潜移默化的,去不知不觉改变她,让她一点点理解你,认同你,一点一点从她的小世界里走出来。
所以这个冬天,王超打算用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来慢慢的,身体力行的,改变自己的母亲。
权当是为这具身体里原来的灵魂尽一分没有尽到的孝心。
吃完饭,王超算是完成了在帝都的所有待办事项。
但他并不急着走,因为高铁是下午五点的。
所以由罗九和朱鼎陪着他在基地里闲逛,当是消食。
他们去了食堂后厨,两人带着他规规矩矩对其中某位大师傅行礼,口称前辈,因为这是十年前的某个男双世界冠军。
他们去了基地后面,一座小山,有个小湖,沿途经过一道门,两人带他对守门的大妈规规矩矩行礼,口称前辈,因为这是七年某届全运会女单冠军。
他们去了大小会议室,去了器械健身房,去了桑拿浴间,去了理疗室,台球厅,华国乒乓球运动展示厅,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在这里工作的,也多半是行业内相关人员,且普遍年龄偏大。
倒不是华国体委苛待乒乓功臣,而是很多老选手在退休之后闲不住,主动跑来义务劳动,他们功成名就,压根就不想要工资,就想天天看着年轻队员们朝气蓬勃的训练。
但你千万别以为这些老头就真的是为国为民情操伟大了,很多老头其实只是希望在自己想吹比的时候能够找到听众。
既然吹嘘的是自己当年拿乒乓球世界冠军的光辉事迹,那么这听众嘛,自然以乒乓球运动员为最佳。
难不成你去对国足球员吹嘘自己当初夺冠的事迹
你就不怕国足选手们以为你在含沙射影,直接把你暴打一顿吗
等到下午三点钟,王超终于要走了。
罗九和朱鼎把他送到基地门口,在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短袖唐装的老者正在扫地。
秋色已深,帝都的天气寒意涌动,这老者却穿得很单薄,他拿着大扫帚在那儿清扫落叶,把枯叶归成一堆一堆的,行走间腰杆笔挺,气质极佳,王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本能的感觉此人非同寻常,便主动问道:“我们要不要去拜见一下”
罗九和朱鼎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朱鼎道:“他不是什么老前辈,只是基地去年十二月份新招的一个清洁工而已。”
罗九道:“确切地说,是十二月十四日。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老头神神叨叨的,逢人就说十二月十四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这一天世界开辟,你我因而出现,他还说,他在这里等待一个有缘人。”
王超愕然:“难道是个神经病”
“谁知道呢。”朱鼎摊了摊手:“我也问过小师叔这个问题,可小师叔说,这老头没儿没女,没人照顾,就算是神经病,也没人送他去精神病院,加上他身板还算硬朗,平时神智也清醒,所以留他在这里扫地,也算是在眼皮底下照看着,免得他一大把年纪出去乱跑,不安全。”
王超点点头,又问:“那该怎么称呼他”
罗九道:“他据说是叫贾三江,光看这名字的意头,家里以前应该是做生意的,毕竟,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嘛,这名字估计就这个来历。”
朱鼎却摇头道:“我听说的不是这个版本。据说这人随时随地带个超大号水杯,杯子里除了泡红枣枸杞金银花之外,还比别人多三片姜,他自称是南方人,在帝都这边觉得天气太冷,所以需要姜片驱寒,时间长了,大家才给他起了个绰号贾三姜。”
话说至此,又是一阵寒风吹来,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可那位唐装老者,却依然在一丝不苟的扫地,哪怕基地门口偌大一片空地早已被他扫的一尘不染。
“他干嘛不进去歇一歇”王超不解。
“跟你说了他有病啊。”罗九叹气:“刚来的时候,他们怕他乱跑,故意告诉他,这工作是有全勤奖励的,必须要日日坚持,一天都不能断,如果能坚持一个月,月底的时候就给他发1500块钱的全勤奖金。所以你看到咯,他就天天在广场上待着,扫了一遍又一遍,连刮风下雨都不进屋去躲着,就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在工作。”
王超不吭声了。
三人站在基地门口,默默的看老者扫地,看了足足十分钟,王超才轻声道:“为了1500块的全勤,他真的很拼。”
罗九与朱鼎齐齐点头:“是啊,为了全勤,他真的很拼,从12月14日至今,一天都没休息,每天至少工作五个小时。”
那老头明明在十多米外,却像是听见了这句话一般,居然在这时候抬起头来,远远看向王超,对他咧嘴一笑:“嘿,有缘人,我终于等到你了。”
风声有些大,王超没听太清,喊道:“前辈,您说什么”
“我说,你要加把劲,早点拿下大满贯啊。”老头卓立风中,一袭月白唐装,衣带飘扬,笑声洪亮,虽然是个神经病,但确实卖相极佳,颇有些隐世高人的意味,他顿了顿,声音忽的低沉下来,变成了喃喃自语:“还有,叫个毛的前辈,老子年纪很大吗老子只是穿过来的时候找错了皮囊你得叫我哥,三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