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县太爷的毒舌,他算是领教到了。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读书人的嘴巴能够如此的讨嫌,好好的话完全变成了另一番味道。
再者说,他可不敢承认什么子民、为主的,这得皇上才有资格,这要传出去,他一个小小的主簿掉十次脑袋也不够。
“杜大人,莫要欺人太甚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下官不懂你在说什么,还请大人慎言”
“请大人慎言”
堂下好些人齐齐附和道。
廖青粗略一看,开口支持张主簿的,胥吏竟然占了八成左右,衙役也有六成以上
老家伙果然不简单啊
“慎言”
“啪”
廖青一拍惊堂木,道:“本官说得就是你二十多年来,你张成陇结党营私,挟威自重,欺上霸下,鱼肉乡里,百姓敢怒不敢言你张成陇就是寒城的巨蠹”
“你”
张主簿气得发抖,他万万没料到廖青竟然如此的不顾大局,直接翻脸这就好比谈判,大家都应该坐在一张桌子上好好谈,无论是夹枪带棒,还是明嘲暗讽,都行,大家有来有往,这才是该有的章程。
可廖青直接掀翻了桌子。
这种话说出来,还有转圜余地吗他张主簿好歹也是一方人物,要是这都能忍下去,他的颜面何在他的威风何存
当下也怒道:“竖子不足与谋你仗着身份,不恤下情,反而肆意侮辱老夫,刚愎自用,抹煞我等之功,老夫不奉陪了,看你一独夫如何断案且老夫择日必定向知府大人参上一本哼”
说完一甩袍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在场的胥吏和衙役,竟有一大半也跟着往外走。
上官还在堂上,却明目张胆地不告而别,这是摆明了要跟着主簿一路走到黑了。
这么看不起他廖青吗
认定他斗不过主簿
“还有谁想走的,也可以走,本官没有意见,也不会追究此事。”廖青直接补了一句。
堂下原本有五十多号人,现在二十人都不到了,这些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竟然都没走。
廖青扫了一眼,居然还看到了那个余班头。
“余班头,你不走”
这人之前还看张主簿的眼色呢,现在却没走,这是为何
虽说最后没遂主簿的意,还是把包老板给捞来了,可那毕竟是在廖青的威逼之下干的,怪不到他头上。
余班头一抱拳,“大人,在下也想寒城有所改变。”
廖青点点头,这些人没跟着“大势”走,而是选择了留下,应该是对他抱有期望的,至少也是对现状不满的。
这些人,倒是可以为自己所用。
当下吩咐他们在纪师爷处将名字一一登记,便宣布了退堂。
再说另一边,一伙人簇拥着到了主簿的书房。
“张大人,这位新任县官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了,完全是目无余子啊”
“是啊张大人,他说话太难听了,咱们有机会得好好报复回去”
“咱们去府城,找知府大人告他”
“对,不能让他好过”
“张大人,您说句话,咱们该怎么办”
张主簿脸上的怒气已经不见了,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饬了饬衣袖,旁边自有人倒上了一杯热茶。
主簿大人喝了一口,捋了捋短须,“老夫已经说了,不再奉陪,他一个人爱咋闹就咋闹去离了我等,他一个外来户,能干出什么事来哼,不知天高地厚,看着吧,过不了几天,他就会上门来求咱们”
向知府大人告状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
他区区一个县城的主簿,知府大人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再说了,他也不想这样干。自己的屁股本来是不干净,真要把事情闹大了,他也心虚。
撂挑子不干,也算是他的一个大招。
他也不是第一回这样干了。
你县太爷再牛气,可手底下无人可用,又能干成什么事
一县之地不大,可事情却不少,譬如决讼断辟、兴学科举、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劝民农事、灾荒赈济、讨猾除奸等等,全都靠县令一个人决断。
但是,只是决断。
谁来跑腿呢
谁来分析整理呢
一些芝麻大的小事,也靠你县令来决断
笑话
哪怕你脚上装个陀螺,一天到晚不睡觉,也绝对忙不过来。
所以,张主簿还是比较喜欢用这招的。
因为到最后,县太爷总是带着尴尬的笑容,走进他的屋子,不情不愿地向他低头。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安抚了众幕僚,张主簿向后院走去。
一路走一路思索,脸上不禁重新堆起了怒意。
尽管他有招对付,成竹在胸,可他的心情还是不爽利的。这其实不难理解,任谁被别人指着鼻子大骂一通,心情都不会好。
古秀儿正在屋内温酒,忙迎了上来。
温柔小意的给张主簿解下罩衣,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新来的县太老爷,在我这里耍威风呢哼,不知天高地厚”
古秀儿瞬间明白了。
她冷哼接口道,“老爷,您别拿他们当回事儿,他们不过就是几个乡下泥腿子出身,哪怕当上了县官,也一样脱离不了乡下泥腿子的身份,他们哪里能跟老爷您比您家祖上世代都是这寒城的富贵之家,在寒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您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们一行外乡人,顶着县太老爷的身份又有什么用”
张主簿心里的气消了消。
他也是这般想的。
要不然,他也不敢随便就撂挑子不干的,要知道这样做还是有一点点风险的。
古秀儿见张主簿的脸色缓和下来,继续又道,“老爷,说真的,廖青与许娇娇他们,我见过好几次。那许娇娇的兄长曾经就是我爹的小徒弟,一个打铁的,品行又不端,我爹以前还想把我嫁到他们老许家,我是抵死没从的。一个乡下泥腿子门户,跟老爷您比,差了十万八千里,而那廖青不过是他们老许家的上门女婿,能有出息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