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别说,苏幕自个都有些懵逼,没料到沈东湛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枚簪子罢了,且她平素办差都是以发带为主,谁还摆这排场,弄个发冠戴着东奔西跑。
是以,就算李璟以白玉簪相赠,对苏幕而言没什么打紧的,偶尔进宫的时候戴着便罢了,平素爱放哪儿就放哪儿。
无用之物,何必上心
可谁知道,沈东湛却上了心,还上了真心。
“这就顺眼多了”沈东湛自顾自的说着,弯腰凑到苏幕身侧,瞧着镜子里的人,唇角轻勾,透着一股子小得意。
苏幕觉得自己可能最近太累了,有些眼花罢,堂堂沈指挥使,与一支簪子较劲,还较得那么起劲,仿佛带了几分孩子气,哪儿还有平素的威严肃杀之气。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瞧着发冠上的玉簪,虽不及太子所赠的莹润洁白、触手生温,却也是上好的料子。
到底是齐侯府世子,不是好东西不上身。
“瞧着不顺眼的东西,那便摘了去。”沈东湛的双手,搭在苏幕的肩头,“以后就用这个。”
年修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周南一把拽出了房间。
“你拽我干什么”年修愤然。
周南赶紧合上了房门,“跟着你家爷这么久了,便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我家爷和苏千户要说点体己话,不方便外人在场”
“体己话”年修扯了扯唇角,“你脑子没毛病吧”
周南轻呵,“脑子没毛病,心里有病。”
年修:“”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对此,沈东湛倒是颇为满意,可见方才那两句训斥是有效果的。
“与其把心思放在这点事儿上,还不如想个法子,要如何才能逼无弦现身,查出江府的事情。”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桌案旁走去。
沈东湛倒也没闲着,“李时归已经去找江利安了,关于江府的真相,还会远吗”
“你都知道了。”苏幕并不诧异。
东厂能盯着,锦衣卫自然也会盯着,左不过这厮素来喜欢捡漏。
活,都是东厂干的。
好处,锦衣卫半点都没少得。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约的是月上柳梢头。”沈东湛当然知道,别看李时归一把年纪,这老小子实际上一点都不老实,此前的确对煜城有所作为,但后来退隐并非只是因为大病一场。
手脚不干净的人,到死都不干净。
“时辰还早。”苏幕倒了两杯水,瞧一眼窗外的夜色,心里略有些期许。
他们,会说什么呢
无星无月,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有马车在府衙后巷停下,紧接着便有人影快速上了马车。
如上次这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穿梭在街道上。
车内。
李时归幽声轻叹,“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找你。”
“怎么了”江利安一怔,转而便明白了过来,“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去找你的事儿,我业已知晓,只是你没说吧”
李时归摇摇头,“正因为什么都没说,反而惹上了灾祸,我的孙儿差点被碎落的屋瓦砸伤,我的儿子亦险些被马车所撞,这是什么把戏,你不会不懂吧”
“东厂”江利安岂会不懂,“最是不择手段,最是心狠手辣。”
李时归扶额,“这只是开始,以东厂的手段,不日就会变本加厉,如今尚未伤人见血,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他是真的怕啊
活到了这把年纪,最想看到的,无外乎阖家团圆,儿孙绕膝。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关于这事,江利安也是无能为力。
“唉”李时归又是一声长叹,“你该知道,这件事若是揭开,也许咱们都得玩完,但只要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在,便会没完没了的纠缠。”
江利安点点头,“我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现如今咱都没办法,一个东厂就够难缠了,还加上一个锦衣卫之前是你说的,只要找回税银,救回太子,他们就会离开,可我瞧着他们现在的样子,不查出真相,怕是不会离开煜城。”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快点离开。殷都山高皇帝远,回到了殷都,他们就不会再惦记着煜城的事情,饶是有所惦记,鞭长莫及亦是无可奈何”李时归瞧着他,“得想个法子。”
江利安已经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件事原就是我对不住江家在先,我”
“你闭嘴”李时归低喝,“你要命了,现如今还敢说这个眼下有个法子,咱们合计合计,清算煜城内的所有知情人。”
江利安骇然起身,许是起得太着急,脑门“砰”的磕在了车壁上,疼得他直捂着脑门,说不出话来,“你、你”
“急什么”李时归冷喝,“坐下”
江利安坐回原位,可劲揉着自个的脑门,疼得直倒吸冷气,“我能不着急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清算所有知情人,呵,十多年了,该死的都死了,知道皮毛早就忘了这事,你还要做哪门子的清算如今,知道最多真相的,无外乎是你我二人。那么,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
“唉”李时归捂着脸,“十多年了,十多年了,这事就跟刺一样,扎在心里,怎么都忘不掉,没想到我这都快进棺材了,还会有旧事重提的那一天”
马车停下,此番二人倒是没有分头走,许是因为没能商议出个结果,又担心马车在附近一直转悠会惹人注意,便进了一旁的小酒肆。
酒肆靠近花街柳巷,天亮之前,生意都是极好的。
内里,人不少。
李时归和江利安坐在边角落里,此处还算安静,不似正堂内嘈杂,推开窗就能瞧见外头的花楼里,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以及男子寻欢作乐的呼声。
“唉”江利安合上窗户,隔绝了外头的声响,“李老,要不然还是松口吧”
伙计上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快速转身去招呼别桌的客官。
李时归环顾四周,眸色微沉,“松口落在了朝廷的人手里,你觉得还会有好下场包括你我,还有咱们的九族,都得跟着死若是将那人供出来你想想当年府衙的官吏都是怎么死的还有跟江府有关的人,哪个不是以暴毙之名上报的”
闻言,江利安端起杯盏狠狠灌了一口酒,“我、我”
“你我死不足惜,大不了一条命,可你忍心看着家中亲眷,都赴江府的后尘,死无全尸,死后无人收尸,变成乱葬岗的一员”李时归抿一口酒,跺了跺手中的筷子,往嘴里夹了一粒花生米。
两杯酒下肚,江利安眼睛都红了,“我原本可以阻止的,可我、我胆怯、退缩,连去通风报信的勇气都没有,还私扣住了报信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江家的人。江家这笔血债,我责无旁贷”
“报信”李时归摇摇头,“你还想报信想想舒怀远的下场吧”
江利安握着杯盏的手,骇然僵在半空,喉间止不住滚动了一下。
“舒怀远试过了,可最后结果呢”李时归问,“他是要去报信的,最后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死得何等凄惨,你是亲眼看到的。报信呵,你敢吗”
江利安微颤着手,放下了杯盏,沉沉的垂下头。
敢吗
彼时,他刚到煜城没多久,人生地不熟,而且骨子里的懦弱,让他根本不敢站出来,尤其是见到了舒怀远被杀的画面,他
“我、我决定了。”江利安握紧手中杯盏,鼓足勇气抬头,“士有风骨,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屈,江家的废墟也是我心里的废墟,我我打算”
忽然间,江利安猛地僵直了脊背。
李时归望着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下一刻,江利安冷不丁一口黑血涌出唇,惊恐的瞪大眼睛,瞧着手中的杯盏,却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子一歪,怦然倒地。
刹那间,整个酒肆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悉数投射而来,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啊,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