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百姓都以为,杀鸡儆猴,最多杀几只鸡罢了,可没想到,杀到最后,老百姓都吓得面色发青,胆小的甚至于吓得迈不开腿,只瞧着那血水合着雨水一道,从斩台上源源不断的流下,不断的漫至脚边。杀了一波,再上一波。
杀了水寇,再杀五毒门。
一个接一个的伤,刽子手的刀都被砍得卷了刃,提刀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东厂的蕃子轮着上。
无人敢收尸,尸山与头颅随处丢在斩台下,场面格外血色凌厉。
雨水冲刷着一切,却冲不散这浓郁的血腥味,有人已经弯腰在街边,被血腥味刺得不断作呕,何其可悲,何其可怖。
连李璟都面色发白,坐在那里宛若泥塑木雕,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他唇瓣直颤,腹内翻滚得厉害,想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虽然会杀人,却也只会任性为之,杀一人杀两人,从未见过这样成批成批的宰杀画面,人仿佛已经沦为牲畜,到了最后都已经彻底麻木。
李璟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幕那么冷
从东厂这个地方出来,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哪里还有半点人情可言生与死,在她眼里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不是她死在别人手里,就是别人死在她手里。
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呕”李璟终于吐了出来。
顺子骇然,慌忙捋着李璟的脊背,“水快,快”
底下人忙不迭将杯盏递上,场面慌乱至极。
栾胜面带微笑,瞧着李璟弯着腰,捂着胸口拼命作呕的样子,“太子殿下到底还太年轻,未曾经过这样的场面。既然身子不舒服,太子殿下就先行回去罢苏幕,送殿下回行辕。”
“是”苏幕面无表情的行礼,抬步朝着李璟走去。
李璟吐得七荤八素的,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额头上的冷汗应时而下,走路的时候,连步子都是虚的。
直到上了马车,李璟也没有松开苏幕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身子仍是在颤抖。
“殿下”苏幕瞧着自己、被握得发红的手,“没事了”
李璟眸色惊恐的望她,“苏幕,你都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太子殿下,没事了”苏幕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过是死了一些乱贼罢了,这些人虽然不是十恶不赦,但督主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李璟抓住苏幕的胳膊,“可你看到了吗死了那么多人,脑袋咕噜噜的滚在地上本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死人,血淋淋的,到处都是血腥味,像极了阿鼻地狱,太可怕了”
“殿下”苏幕叹口气,“若是当日奴才没来得及救您,他们一定会杀了您,在您与那些乱贼之间,必定是要有个了断的。您身份尊贵,自然不可损伤,而这些乱贼不过是恶有恶报而已”
虽然这恶报,超乎寻常的严重。
可那又什么办法
谁让他们倒霉,撞在了东厂督主的刀口上。
“苏幕,你离开东厂吧”李璟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苏幕,来本宫身边,离开东厂吧离开栾胜栾胜太凶残,他早晚会杀了你的。”
苏幕抽回手,“殿下,您被吓坏了,语无伦次的。奴才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这本就是奴才的宿命,奴才哪儿都去不了”
“栾胜会杀了你的。”李璟只觉得,栾胜唇角的那一抹笑,太过诡谲可怖,足以让人吓得肝胆俱裂,“你相信本宫,他”
苏幕跪在马车里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奴才幼时入东厂,如今十数年过去了,不还是活得好好吗栾督主是奴才的义父,若是他真的要杀了奴才,您觉得奴才能逃到哪儿去义父要杀的人,一定会死”
李璟僵在当场,俄而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瘫软在软座上,再无声响。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客栈的二楼位置,推开窗户就能瞧见菜市口的斩台。
虚掩的窗户缝隙里,有人幽幽轻叹,时不时的飘出淡雅茶香。
须臾,窗户合上。
不多时,斩台处的栾胜站起身来,悄然离去,转了两个弯之后,便进了客栈。
蕃子“噼里啪啦”的将客栈大堂里的人,全部驱散,回赶出客栈或各回各房间,继而快速把守住各个门口,上下楼梯口亦是站满了人。
栾胜缓步上楼梯,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于这寂静的天地间,格外的刺耳。
推开那道门,栾胜瞧了一眼屋内的人,不由的低哼了一声,“没想到,齐侯夫人不在华云洲享福,却跑到这煜城来看热闹不过,倒也是稀客。”
“稀客”沐飞花满面嘲讽,嗑着瓜子喝着茶,“栾胜,你别忘了这可不是殷都,又不是你的地盘,充什么大头当什么主,这是煜城又不是你老巢何况,老娘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栾胜进了门,屋内伺候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还好你是个阉人,否则这孤男寡女的,我倒是有嘴说不清楚,没法跟我家那死鬼解释”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还真别说,这煜城的瓜子儿就是比殷都的好嗑,嗑得老娘浑身舒坦,栾督主要不要来点”
栾胜睨一眼她跟前的那碟瓜子,别开头嗤笑了一声。
“哟,瞧不上啊”沐飞花白了他一眼,“老娘还舍不得分你一颗,毕竟栾督主财大气粗,一出手那就是尸骨成堆,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小打小闹的也就凑个人头而已”
栾胜面上的笑渐渐消失,“看样子,齐侯夫人还是没追上沈侯爷。”
仿佛被戳到了软肋,沐飞花一口咬在手指尖上,若不是以前年轻的时候,她这暴脾气一定能将瓜子碟扣在他脑门上,一脚把他踹出门。
毕竟是年岁上来了,回头还得当个贤良淑德的婆婆,不能让晚辈看笑话,该收的脾气也得收一些,免得吓着未来的小媳妇。
“咳咳咳”沐飞花轻咳一阵,“你管天管地,管得着老娘拉屎放屁我这不吃你不喝你的,爱怎样就怎样,这是夫妻情趣,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事儿,就少在这儿酸死人”
栾胜面色微沉,“齐侯夫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
“那你得先是个人,我才能饶了你。”沐飞花反唇相讥,“你栾胜杀了这么多人,来日扒了这层皮去外头走一圈,估摸着骨头渣子都不剩,咱们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你该知道我沐飞花的脾气,没开口骂人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这点,沐飞花没有瞎扯。
栾胜杀的人太多,放眼天下,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要他的命
“你到底来干什么”栾胜问。
沐飞花嗑着瓜子,“想知道啊”
栾胜眯起眸子看她。
“呸”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不告诉你”
栾胜:“”
“你东厂不是很有本事吗当年一手遮天,如今放个屁都能遮天了,还需要我说什么”沐飞花觉得渴了,端起杯盏喝口水,继续道,“栾胜啊栾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挨千刀的样子。”
栾胜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既然沈侯爷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你说你这一门心思的,要找我家那个死鬼,怎么着啊宫里的满足不了你,想着入我齐侯府当个妾室哎呦,我这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就你这歹毒的妾室入了门,不给你来点狼牙棒、虎刺伺候,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栾胜拍案而起,“沐飞花”
“哟,要打架”沐飞花随手将瓜子丢在桌案上,“来啊,老娘正好拿你练练手,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有没有长进就是不知道,待会被我打得鼻青脸肿,会不会影响你这东厂提督的声威”
栾胜一口气憋在心口上,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沈丘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娶了这么个彪悍的母老虎。
别人家的母老虎,可能是纸老虎,但这沐飞花可不是,这是一只野生的、实打实的、彪悍至极的母老虎。
乱军之中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跨马便可领军出征,一声威吓,三军皆颤。与其说沈丘厉害,倒不如说他娶的这女人厉害。
别人得了贤内助或者猛将,便是如虎添翼,他沈丘是直接养老虎的。
“沐飞花,你莫猖狂。”栾胜低哼,“你儿子沈东湛,现如今还在殷都当那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呢”
沐飞花徐徐起身,面上笑意微敛,“怎么,你东厂还能给他锦衣卫穿小鞋栾胜,你在女人身上吃了亏,就要拿个孩子出气,出息”“孩子”栾胜被她气笑了。
沐飞花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瞧他,“怎么着,只要老娘没死,他就算活到一百岁,那也是晚辈,是我家小子。当然,这福气你是没资格了”
“你”栾胜切齿。
沐飞花抖着腿,“你这辈子,这配收义子”
“罢了”栾胜拂袖而去。
若是真的打起来,他还真的不是沐飞花的对手,这女人师从高门,天生神力,简直是出类拔萃的武学奇葩,他没必要跟一个女人吵架,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打又打不过,吵也吵不过,你说你这东厂提督当的,多没意思”沐飞花倚在门口,双手环胸,瞧着栾胜疾行而去的背影。
栾胜立在楼梯口,回眸狠狠剜了她一眼。
“哼”沐飞花翻个白眼。
栾胜幽幽启唇,“就你这副模样,难怪沈侯爷逃了一辈子,侯爷夫人就好好追着吧”
“诶你个死太监”沐飞花气急。
她最大的软肋,可不就是沈丘嘛,这栾胜是可着心口扎刀子呢
“夫人,冷静冷静”秋娘赶紧上前,顺着沐飞花的脊背捋着,“没事了没事,咱不能上了这阉狗的当,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
沐飞花咬着压根,“他还不值得我气坏身子。”
“可不是嘛”秋娘笑了笑,“不值得,不值得”
沐飞花捋着袖子,“等到有朝一日,他扒了这层皮,我就把他摁地上,往死里揍”
“奴婢再补上两脚。”秋娘打趣。
沐飞花这才罢休,转身回房。
“夫人,栾胜走了这一遭,世子定然也会过来。”秋娘低声开口,“您可要做好准备,公子这一开口,肯定是沐姑娘那事。”
沐飞花一怔,面色有些难堪,“我自然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可我这不是正在给他想法子吗找不到那死鬼,也怪不得我。”
“唉”秋娘叹口气,“这叫什么事”
沐飞花皱着眉,“打架的时候,没见着这般有本事,谁知道跑起路来,比猴还精,老鼠洞都能钻进去,我这罢了罢了,不说这狗男人。吵累了,我先睡一会,若是湛儿来了,你再叫我起来”
“是”秋娘行礼。
沈东湛其实都知道,他就在客栈对面的茶楼里坐着,瞧着栾胜进去,又瞧着栾胜出来。
“爷,不去见夫人吗”周南问。
沈东湛眉心微凝,“娘骂了这么久,肯定是累了,让她先歇会,不着急”
闻言,周南笑出声来,“卑职瞧着,老阉狗方才的神色,真是难看到了极点,估计侯爷夫人没少给他下料。”
“我娘功夫好,嘴皮子溜,天不怕地不怕的,栾胜自己送上门找骂,娘还能放过他才怪”沈东湛太了解自家母亲,就她那脾气,爹都拿她没辙。
周南点点头,“那咱就先等一等”
沈东湛静静的坐着,神色清浅,到时候要怎么跟娘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