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沈东湛横了顾西辞一眼,“以后这种事,少来招惹我,她会不高兴。”
顾西辞当下愣了愣,似乎有些迷惘,俄而才回过神来,明白沈东湛口中的她,指的是苏幕,“我爹口口声声称你为贤侄,这事让苏千户过来,委实不太方便。”
唯有沈东湛过府,才算是情理之中。
“我的意思,不是介意帮顾家的忙,而是”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凡属异性,皆属打扰。”
顾西辞了悟,“是我思虑不周。”
“下不为例。”沈东湛转身就走。
他原就不想跟顾芸儿有什么牵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如今让太医过来救人,也是冲着顾震和顾西辞的面子,否则顾芸儿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施以援手。
沈东湛原就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对于那种显而易见的麻烦,绝对不会凑上去自寻烦恼
“愿你始终如一。”顾西辞缓步跟上去。
及至离开了顾芸儿的院子,沈东湛才停下脚步,回望着跟上来的顾西辞,“顾怜儿敢回到顾家动手,就说明雍王已经黔驴技穷。顾怜儿现在人呢”
“她被爹丢出窗外,这会伤势严重,我让人把她看管起来了,就算打开门让她跑,她都不可能跑出大门。”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对于顾怜儿的生死,顾西辞压根就不在意。
只不过
“让府里的家奴看着”沈东湛陡然凝眉。
顾西辞点头,“她伤势严重,动不了。我让人看着她,万一她真的有什么事,爹那边不好交代,终究也是顾家的女儿,她的生死应该由爹来决定。”
“雍王既然让她来要东西,你觉得任务失败了,会让她活着吗”沈东湛面色陡沉,音色冷戾的问,“人在哪”
顾西辞心头一怔,“跟我来”
诚然,沈东湛是对的。
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警惕性会差很多。
这是顾西辞长大的地方,原以为派了家奴看着顾怜儿便是万无一失,谁曾想终究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还有人,敢在顾家动手。
守门的家奴,全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瞧着自家小公子,与沈指挥使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屋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紧赶着进屋,才惊觉事情不对。
乍一眼屋内的情形,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云峰快速搀了一把自家公子,“公子”
“我没事”顾西辞跑得太着急,这会有些气息不稳,身子晃荡了一下,旋即拂袖推开了云峰,紧跟在沈东湛身后,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立在床前,瞧着一路从床边蜿蜒而下的血色,皱眉盯着遮落的帷幔。
周南快一步掀开了帷幔,抬手便探了顾怜儿的鼻息。
“爷,人死了”周南回头。
云峰与周南一左一右,快速将帷幔撩起,转而让冲进来的家奴都出去,在外头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踏入。
当时,顾西辞的确让人搜了顾怜儿的身,为的是搜毒、解药和利器,却忽略了顾怜儿发髻上的簪子。
锐利的簪子,从颈动脉扎进去,鲜血喷涌而出,从床榻蜿蜒流到了地上,这才有了刚刚那刺眼的一幕。
“让彩云过来”顾西辞开口。
自打顾怜儿在药罐子动手被发现,彩云就被囚了起来,且有专人看管,自然不可能逃出来干点别的。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顾西辞让人把帷幔重新放下,沉着脸坐在桌案前。
“公子饶命,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彩云哭哭啼啼的,瞧一眼床边的血色,便隐约明白了些许,满面惶恐无以遮掩。
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当即揪起了彩云,直接把人拽到了帷幔内,“看清楚,这簪子是不是二小姐的”
彩云只一眼,差点厥过去。
下一刻,云峰直接将人丢出了帷幔外头。
疼痛能让人清醒,也让彩云骤然醒过神来,连滚带爬的就跪倒在顾西辞的跟前,嚎啕大哭,“公子,公子,奴婢没有杀小姐,奴婢不敢啊,公子明鉴”
“谁说你杀人了现在是问你,那枚簪子,是不是二小姐自己的”云峰居高临下的冷喝。
彩云连连磕头,“是是是,那是二小姐最喜欢的簪子。”
虽然是银簪,却是做工精细,缠枝莲花并蒂的雕工,片片莲瓣栩栩如生,花蕊处缀着白玉,极尽清丽素雅之姿。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枚簪子,竟然刺破了主人的脖颈,要了主人的性命
关于顾怜儿和雍王的事情,彩云的确知道得甚少。
待彩云被带下去之后,周南在后窗外,发现了脚印。
“昨儿下过雨,但是这一带原就没什么人经过,所以若有脚印,也是最近留下的。”周南瞧了一眼这附近。
这是后院花坛的死角,平时只有府内的花匠,修剪花枝才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昨儿下过雨之后,有人在这里经过。
“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后窗。”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周南颔首。
“云峰”顾西辞道,“帮着找。”
云峰行礼,“是”
这一找,还真是找到了些许痕迹。
“这个洞”云峰挠挠额角,“以前还真的没发现过,但凡墙体损伤,管家都会第一时间着人修补,绝对不会留下这样的祸患。”
周南双手环胸,“前面用乱草遮着,这里用钻砖头盖着,原就是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谁会留心到这儿还有个洞”
“除非成日窥探。”顾西辞仿佛想到了什么。
沈东湛瞥了他一眼,“你心里已有人选”
“不确定,只是”顾西辞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近日来发生太多事,很多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所以我这心里也没底。”
沈东湛叹口气,“人是会变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
“这个肯定是真的”顾西辞努了一下嘴。
沈东湛一怔,当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头咯噔了一下。
天色蒙蒙亮,撕开云层落下的那一缕光,恰好落在那人身上,周身金芒难挡,愈衬得身段颀长,如同神祗临世,光影相随。
“苏幕”沈东湛眉心微凝。
苏幕踩着晨光,缓步朝着二人走来,“若不是年修说起,我还真不知道,顾公子天还没亮,就着人请了沈指挥使和太医过来,给顾大小姐瞧病”
闻言,沈东湛和顾西辞对视一眼。
瞧着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默契,苏幕心里发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情深了
“苏千户这话”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家里遭逢变故,实在是太突然,当时长姐中毒,大夫束手无策,我这也是不得已,才把沈指挥使和太医一道请过来的。”
苏幕怀中抱剑,“顾公子何必跟我解释,我虽然是奉了皇命前来南都,但终究是冲着顾老,将,军来的,对于什么阿猫阿狗,不感兴趣。”
周南心头腹诽:这还不感兴趣十里外都闻到了醋味
“顾怜儿被杀了。”沈东湛挑了重点,“顾芸儿中毒。”
苏幕眉心微凝,“被杀”
来的时候,年修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是没提到顾怜儿死了,只说是顾芸儿中毒,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反正咱们是不相信,顾怜儿会拿着簪子自尽。”不只是周南不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顾怜儿身负重伤,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她还念叨着要拿到白玉龙戒,就这样一个人,会自尽
简直是笑话
杀她的,是她自己的簪子,估计是想营造顾怜儿自尽的假象。
“关键是,她已经身受重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能给自己胸口扎一簪子,的确也是本事”云峰补上一句。
苏幕沉默。
回到屋内,苏幕瞧过了顾怜儿的尸体。
“我们来的时候,尸体尚有余温。”顾西辞解释,“我已经让人去查,看看顾怜儿死的这段时间,是否见过可疑人,在附近活动过”
苏幕仔细瞧着顾怜儿的尸体,“位置找得很准,一簪子下去,直中心口位置。五指蜷缩紧握,一只手的指甲缝里,还有血色,可见死前有过挣扎,应该是抓伤了那人如此可见,那人未必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
“我看看”沈东湛疾步上前。
顾怜儿的指甲缝里,的确有些皮质,带着一些血色。
“从狗洞进来,爬窗户到屋子里杀人,用的还是顾怜儿的簪子,这桩桩件件,都在把雍王府撇干净”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你觉得呢”
沈东湛点头,“是这个理儿。”
“还有一点,必须熟悉地形,且经常在顾怜儿的院子外头徘徊。”被苏幕这么一捋,顾西辞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连我们都不知道,院墙死角里有个洞,那人必得时常窥探此处,或者对顾怜儿心生爱慕,日夜盯着才会察觉。”
沈东湛双手环胸,“之前不是说,顾怜儿蛊惑顾南玉吗”
何止是蛊惑,是唆使顾南玉弑父。
尽管这父未必是亲父,但养了这么多年,养父也是父
儿女弑父,大逆不道,天理不容
“可是,二公子腿脚不好”云峰不解,“那脚印瞧着,不像是一深一浅。”
的确,外头发现的脚印,没有一深一浅的痕迹,倒像是个正常男子的足迹。
“脚印这事放一放,想想其他的,是不是挺合适”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和顾西辞,“馆驿内外,已经被顾家军团团包围,也就是说,雍王想派人来杀顾怜儿灭口,保不齐会暴露自己,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沈东湛点头,“如果是顾南玉,这事就说得通了”
“人在府中,又在病中,无人怀疑。”顾西辞沉着脸,“瘸子杀人,有点滑稽,是以谁都不会轻易怀疑他。”
云峰明白了,“府里的人都只会认为,二公子平素连陌生人都不敢见,又怎么会去杀人呢二小姐被杀,肯定是有必死的理由,比如说,知道了二公子什么秘密”
“难道这顾南玉,也是雍王的人”周南摸着下巴思忖。
年修愣住,“这雍王是撒网捕鱼的高手,一网兜下去,二小姐二公子都落了网”
“利用人心,抓住人性,不就是他们这些皇室之人,争权夺势时最擅长做的事情”沈东湛叹口气,抬眸瞧着顾西辞,“你有麻烦了”
顾西辞喉间滚动,“我得想清楚,怎么处置此事,又不会惊扰到父亲养病否则,爹有什么好歹,雍王那边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一旦顾震倒下,接踵而来的灾祸,真的会让整个顾家,分崩离析,连带着顾家军里,顾震的那些死拥者,都会跟着陪葬。
“先把人扣住,查清事实,按兵不动。”苏幕凝眸,“等着雍王交出了东西,滚出南都再行处置不迟。”
一旦使团启程,哈沙王子那边就会马不停蹄的赶往殷都,雍王就没有机会再耍花样。
“眼下,只能如此”顾西辞转身往外走,“先别动顾怜儿的尸体,让刘副将派兵过来,守住这里另外,请刘副将过来一趟,与我一道去找顾南玉。”
云峰行礼,“是”
“看热闹”沈东湛瞧着苏幕。
苏幕瞥他一眼,“英雄救美,好玩吗”
沈东湛:“”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苏幕业已带着年修,拂袖而去。
“爷”周南近前,“有点酸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觉得,您这时候得装傻”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也觉得,自个得装傻充愣,把责任都推到顾西辞身上,是顾西辞不允他通知她,擅自行动非他沈东湛的本意。
“然后呢”沈东湛问。
周南想了想,“还是得哄。”
闻言,沈东湛摸了摸自个鼻尖。
得哄
哄人是门大学问,沈东湛觉得,自个得好好的想想,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马屁拍在马腿上,非得挨踹不可。
刘徽带着人,冲进了院子。
姨娘柳氏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望着这阵仗,之前听说姨娘关氏因为顾怜儿的事情,而受到了牵连,被送到了山上的庙里,如今瞧着好似要轮到自己了
原以为是逃过一劫,谁曾想,还是在劫难逃。
“你们、你们这是作甚”柳氏带着哭腔,“我儿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你们就放过他罢,主谋是顾怜儿,他已经知错就改,自个去老爷面前说出了真相,你们、你们何苦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啊”
刘徽可不吃这一套,事关自家将,军,他是丝毫不敢马虎懈怠,手一挥便让人将院里院外,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是”底下人斩钉截铁的应声。
惊得柳氏连哭声都给憋了回去,木愣愣的瞧着军士满院子的跑,一会冲进这个屋,一会冲进那个屋,好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须臾,顾西辞缓步进门。
他这一进来,柳氏便如同寻到了罪魁祸首,当即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顾西辞的胳膊,“顾西辞,是不是你在玩花样我家南玉已经是这般模样,你为何还不放过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你才肯罢休吗是不是要顾家的男丁都死完了,你才甘心”
“柳姨娘”云峰快速掰开柳氏的手,借势推了一把。
柳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下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喊过来,才肯罢休。
连刚踏进门的苏幕,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音色刺耳,让人头疼。
“闭嘴”顾西辞低喝。
苏幕轻笑,难得,他也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就是怕老爷知道吗”到了这会,姨娘柳氏已然不管不顾,觉得自个再忍下去,只怕什么都没了,干脆就耍起了赖皮,扯着嗓子嘶喊,“你背着老爷,将老爷的骨血都斩尽杀绝,如今连南玉都不放过,你就不怕老爷责罚吗”
刘徽近前,“我都在这里了,你觉得老爷会不知情吗”
“谁知道呢你们沆瀣一气,为了谋夺顾家的家产,一个两个的都昧着良心,当了那披着人皮的畜生。”柳氏破破大骂,“想害死我儿子,你们就先杀了我反正我也活够了,干脆与你们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咣当”一声响,苏幕一记反手拔剑,冰凉的剑刃已经欺在了柳氏的脖颈上。
哭声、骂声,戛然而止。
“再敢叫嚷不休,就先拔了你的舌头。”苏幕眼角眉梢微挑,一身邪气的睨着柳氏,“东厂可不似顾家公子这么好脾气,由着你瞎嚷嚷。”
柳氏呼吸急促,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苏幕手一抖,就抹了她的脖子。
东厂的人素来心狠手辣,这骇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往往嘴里叫嚷着不活了的人,其实心里最怕死。”苏幕反手收剑,砰然归鞘,“闭上你的嘴,捧着你的脑袋,滚一边去”
底下的丫鬟,赶紧把柳氏搀起来,麻利的扶到一旁的花坛上坐着。
顾西辞兴许会有所顾忌,毕竟,都是顾家的人。
可东厂的人却是好杀成性,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动手
“公子”底下人从屋内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双靴子,“您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顾西辞疾步上前。
苏幕眉心微皱,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