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也不管他们,兀自与年修吃着面。
夜风呼呼的吹着,街面上行人不少,只是各走各的,谁又会留心谁呢
“爷,苏千户很不高兴。”周南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不瞎”
周南撇撇嘴,想来也是,苏千户什么事儿都干过,唯独没做过收拾情敌的事儿吧转念一想,不对,也不是情敌,这顾芸儿算哪门子的情敌,充其量就是枝头的烂桃花,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被苏千户给掐了。
“爷,这后面的尾巴,有点讨厌。”周南眉心微凝。
沈东湛这才回过神来,捻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她都没说处置,你急什么”
保不齐,留着有用。
如此,周南便也不在多言,大口大口的吃着面。
只是他这碗面都快见底了,也没见着自家爷吃一口,光拿着筷子拨弄面条,一动不动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
周南皱了皱眉,“爷,别浪费”
沈东湛:“”
“我吃。”周南默默的将空碗挪开,端起沈东湛的那碗面,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沈东湛扶额,“你晚上没吃饭”
“攒着”周南回答。
沈东湛:“”
那边,苏幕已经吃完了面,年修放下了银子。
二人快速离开,瞧着方向,应该是回馆驿去。
沈东湛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身后的动静,坐在原位没有动弹,他们二人暂时不能跟着去,必须与苏幕保持一定的距离。
苏幕倒也没有再四处逛,直接回了馆驿。
毕竟,沈东湛很快就会回来,他们还得商量明日之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苏幕已然沐浴更衣完毕,沈东湛才跳墙进来。
见状,年修赶紧退出了房间。
“去溜达了一圈”苏幕拢了拢衣襟,盘膝坐在窗口位置。
沈东湛点点头,合上房门和窗户,这才疾步走到她跟前,撩了袖子坐在了她对面位置,学着她这般盘膝而坐,“这帮人倒也狡猾,居然没有回到老巢,而是一直在城内兜圈子,三三两两的住在各家客栈里。”
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城内只有落脚点,而没有老巢。
“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城外,另一种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无需窝在一起再行商量。”苏幕倒了两杯水,往他跟前搁了一杯,“还有什么发现吗”
沈东湛摇摇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等明日了”
“明日”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这帮混账东西,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跟着,奈何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老巢,没办法把他们一锅端了”
沈东湛点点头,“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暂时没给咱们下毒,也免了咱们的手忙脚乱。”
“是没给咱们下毒,倒是抽了空,利用顾怜儿对顾家动手。”苏幕揉着眉心,“闹得顾家,鸡飞狗跳,自个还在背后躲清闲,什么事儿都没有,倒也真是厉害”
沈东湛轻哼,“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顾伯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雍王身上,全然没想到这城外还藏着一个马蜂窝。”
“大意了。”苏幕说这话,其实也不准确。
确切的说,不是顾震大意了,而是顾震彼时濒死,所以想不了那么多。
“明日,估计会很热闹”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没能拿到白玉龙戒,他们肯定不会死心,如今顾家的家主成了顾西辞,那么只要抓住顾西辞,又或者杀了顾西辞,换个人掌控顾家。”
如此一来,白玉龙戒就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东厂的头上动土”苏幕轻哼。
蓦地,苏幕的眉心跳了跳。
手背上,有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肆意的摩挲着,再抬头,是某人眉眼含笑的神色,且看他这双有人的凤眸中。
曾经的清明矜贵,此刻盛放着桃花朵朵,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苏幕快速撤了手,“你克制点”
“这不是殷都,这是南都。”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音色蛊惑,那神色真真能勾人,烛光里宛若摄人的妖。
苏幕深吸一口气,抿唇不语。
“沈夫人”沈东湛磁音绕耳,“沈夫人”
苏幕白了他一眼,“你闭嘴成日就想着那些事,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牛要下地,总归也得喂饱吧”沈东湛幽幽的叹气,“这空着肚子还要耕地,可不太地道,苏千户以为呢”
苏幕别开头,“我记得当初,还有人在背后,喊我一声阉狗、阉贼不是”
“谁”沈东湛煞有其事的问,“哪个没心肝的,敢这样说”
苏幕忽然伸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便是这个没心肝的沈东湛,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咱是不是得算算账,我这厢可不喜欢一直吃亏。”
“沈夫人要如何算账”沈东湛冷不丁别开头,含住她微凉的指尖,“以身相偿,可好”
苏幕眉心紧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当初的沈指挥使,清冷孤傲,谁都不曾放在眼里,那叫一个高不可攀,目中无人。”
“你都说了,那时候是目中无人,而现在我眼里有人心上人”他含情脉脉的望她,“心唯有一颗,只在胸腔里,我想要一直看着,可不得低头吗”
对自己这颗心低头,自己与自己和解,自己对自己认输,没什么可丢人的,横竖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苏幕愣了愣,对于这话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拿我爹来说,这辈子什么荣耀什么威风都尝过了,临了临了的,还不是只对我娘低头虽说的确技不如人,打不过我娘,但我爹服软也是真的。”沈东湛勾唇,“爹说,对自己的女人低头,不丢人。”
苏幕被这话逗笑了,“所以你爹在前面跑,你娘在后面追杀他”
沈东湛:“”
很显然,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夫人”沈东湛巴巴的瞧着她。
苏幕瞧了一眼窗外,俄而又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微微抿了一下唇,“抱着”
话音刚落,整个人业已腾空而起。
沈东湛的速度自然是极快,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你”还不等苏幕开口,人已被放在了床榻上。
帷幔骤垂,春宵一夜值千金。
夜色沉沉,正当好眠。
天还没亮,沈东湛利索的爬起来,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更衣完毕跳出了后窗。
苏幕翻个身,瞧了一眼空荡荡的枕边,只觉得浑身酸疼,便闭上眼睛继续小憩。既是醒了,想要再睡是不可能的,但是闭着眼想想,出城之后该如何安排,倒也可行。
年修在外头守着,瞧着东方的鱼肚白,一点点的扩散。
晨光熹微,晨起风凉。
今儿的南都,很热闹,但这热闹不属于活人。
素白的冥币漫天飞舞,冥音阵阵不绝于耳。
顾震素来并不高调,往日里不是府内就是练兵场,甚少会出现在街头,没成想最是高调的出现在街头,竟是他过身之后。
铮铮铁骨一朝去,来日何人忆将,军
沈东湛领着锦衣卫的人,跟在队伍的后面,两家是世交,他这个顾震口中的“贤侄”来送一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顾西辞扶柩送灵,眼眶通红,没有爹的顾家,还是家吗
夫人王氏,几番哭得不能自已,所幸被身边的人搀着,才能面前送灵出城。
送殡仪仗,浩浩荡荡,冥币漫天飞舞。
满城百姓夹道而立,在棺椁送出城门的时候,齐刷刷的跪地相送。
有顾震在,南都何其安生稳定,轻徭薄税,百姓安居乐业,连朝廷的人来了,都拿他们这里没办法。
是以南都的百姓都知道,只要有大,将,军在,他们便温饱有余,不惧那些朝廷酷吏,不怕那些腌臜勾当,即便有什么重大冤案,若是能告到顾震面前,必能沉冤得雪。
在百姓心里,顾震是他们的天。
如今,天塌了
棺椁出城,身后百姓哭声连绵,甚至有百姓自发出城相送。
苏幕今儿穿着一身便衣,毕竟她是东厂的人,不方便送顾震一程,但不出城又如何能抓住那些腌臜东西
“爷”年修紧随其后。
苏幕握紧手中剑,“人都安排好了吗”
“墓地周围,皆以安排妥当。”年修低声回答。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那就等着吧”
好戏,即将上演。
仪仗停在了墓园外头,平地冷风卷,阵阵透心寒。
不管生前有多荣耀,临了临了的,都不过三尺之地,一尊棺椁。
顾西辞摔盆过后,停棺,祭奠。
苏幕远远的站着,瞧着顾西辞为顾震披麻戴孝,安排所有的入殓下葬事宜,脑子里却是煜城江家的废墟。
昔年家中变故,父母惨死,还是忠叔草草收敛,哪有这般礼数
苏幕心头哀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年修偷摸着瞧了一眼,知道自家爷怕是有所感怀,可这事委实没法劝,毕竟昔人已逝,有些东西真的只能是一辈子的遗憾。
环顾四周,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隐没在随行相送的百姓队伍之中,随时伺机而动。
待顾震的棺椁被抬下了墓葬,百姓行了叩拜礼之后,便也渐渐的散了,苏幕和年修虽然随着百姓散去,但也没有走远,只在墓地附近绕了一圈又悄悄的回来了,就蛰在树上,冷眼睨着底下的一切。
“爷”年修低语。
顺着年修的视线望去,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树后面,隐隐绰绰的,有些脑袋时隐时现,简直就像是令人厌恶的苍蝇。
“随时准备”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年修颔首,冲着树下的人打了个手势。
一切,准备就绪。
丧葬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抬棺、入葬、封土、祭拜。
顾西辞跪在了陵前,磕头尽孝。
夫人王氏则直接哭晕过去,被人扶到了一旁的简易棚里休息。
“节哀顺变”沈东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这是白事。
顾西辞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话音刚落,沈东湛面色骤变,拂袖间震开了突来的冷箭,冷不丁拽住了顾西辞,推到了一旁的刘徽身边,“保护好他。”
“公子”刘徽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冥币之前当下撒了一地,慌忙拔剑横在身前,“快,保护公子”
场面瞬时一片混乱。
顾西辞被沈东湛一推,委实有些慌乱,但这会反而冷静下来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卑职誓死保护公子”刘徽眦目欲裂。
老,将,军刚刚过世,尸骨未寒,这些宵小之辈居然就忍耐不住了,还敢在墓前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家军众人皆不答应
冷箭袭来,嗖嗖声响此起彼伏。
沈东湛骇然,“周南”
“是”周南面色骤变。
这帮东西,居然真的敢在墓地动手,简直是畜生不如。
草丛里忽然冒出来黑影,齐刷刷的直扑而来,既然冷箭伤不了顾西辞,那便明刀明枪的来,只要拿住了顾西辞,一切就都好说了。
沈东湛持剑在手,一脚踹开扑来的黑衣人,“先找地方避一避”
“好”刘徽也不是傻子,这帮人显然冲着顾西辞来的,先护住自家公子再说,否则一旦有伤,顾家军群龙无首,是要出大乱子的。
有沈东湛等锦衣卫挡在前头,刘徽带着顾西辞先往边上的小树林里撤去,而夫人王氏则被人护着,往另一边撤去。 一帮人,瞬时被黑衣人冲散开来,场面乱做一团。
“爷”年修有些急了,“不下去吗”
苏幕扫一眼底下的场面,眼见着顾西辞退入了小树林,这才松了口气,“没瞧见领头的”
闻言,年修仔细的瞧着底下。
还真别说,都像是各自为战的,竟也没瞧见为首的人。
难道都只是乱糟糟的一团冒出来
“再等等”苏幕耐着心,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下面还有沈东湛撑着。
双方交手,若真明刀明枪倒也罢了,可偏偏他们原就是鼹鼠,见不得人的东西,又岂会真的明刀明枪。
忽然间的白色粉末撒出,别说是沈东湛,饶是苏幕也跟着惊了一下。
几乎是第一反应,苏幕从树上飞扑而下。
“爷”年修惊诧,已是为时太晚。
外衣骤然拂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去了袭向沈东湛的白色粉末,周遭众人顿生尖叫,吸入粉末者,或满地打滚,或捂着脖颈倒地挣扎。
“没事吧”苏幕疾呼。
沈东湛真真是捏了把冷汗,方才委实没防备,幸亏苏幕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没事撤”
谁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眼下避一避是最好的。
“逐个击破”苏幕明白他的意思。
与聪明人并肩作战,默契天成,不需要过多的话语。
“走”沈东湛一抬手,众人快速往林子里撤去。
周南心有余悸,亏得苏幕用外衣拂开了这白色粉末,否则连自己都得跟着遭殃,当下跟着沈东湛退入林中。
顾西辞淡然自若的站在正中央位置,被刘徽等人保护得极好,他就这样冷眼看着林中的厮杀,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该杀的杀,该灭的灭。
“公子小心”刘徽死死的护着顾西辞,生怕他有任何的闪失,只是环顾四周,刘徽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可这一时半会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刘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都是早前就安排好的,但也不可能安排得太多,否则就容易打草惊蛇,是以大批的军士虽然都在往这儿赶,但所需费时。
当初,顾西辞拿自个当饵,刘徽就极为反对,可除了反对,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对策,最后也只能顺了顾西辞的心意。
现在,刘徽后悔了。
眼见着乌合之众越来越多,这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窜出来的,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谁见着都会心慌。
蓦地,不远处传来萍姑的尖叫声。
只瞧着夫人王氏跌倒在地上,胳膊上挨了一刀,此刻血流不止,再瞧着那些贼人,许是将未能得逞的气儿,撒在了王氏身上,动不了顾西辞便动顾夫人,发了狠似的持刀扑上去。
看这阵势,不死不休。
“保护夫人”顾西辞下令。
刘徽岂敢离开顾西辞半步,可是
眼见着王氏即将受戮,刘徽整颗心都揪起。
恰,苏幕与沈东湛飞奔而来,刘徽这才松了口气,当即提着剑、领着人,直扑王氏而去。
“没事吧”沈东湛忙问。
顾西辞点了一下头,“我没事,你们如何”
“没想到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苏幕咬着牙,“竟也没瞧出来,哪个才是脑袋”
顾西辞凝眉,“先救夫人。”
王氏那头,战况有些激烈,许是见着众人都围在顾西辞身边,没法对顾西辞下手,便将怨气都撒在了王氏这头,以至于王氏惊慌失措,胳膊上砍了一刀,背上亦是鲜血淋漓。
“你去帮忙。”苏幕开口,“谨防有诈”
沈东湛纵身而起,直奔王氏而去,周南紧随其后。
怕就怕他们到时候挟持了王氏,威胁顾西辞,是以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保王氏安全。
谁知下一刻
“小心”苏幕快速推开了顾西辞。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王氏那头,谁也没料到林子深处,忽然有人放冷箭,以至于谁都没有在意。
冷箭贯穿了苏幕的小臂,瞬时鲜血淋漓,不过是一瞬间的反应,她已拔出了冷箭,脱手而出,直逼冷箭来源处。
“爷”年修面色大变。
苏幕面色惨白,只瞧着胳膊上的血色,快速由红转暗。
“箭上有毒”年修骇然。
顾西辞惊慌失措的冲上来,一把托住了苏幕的胳膊,当即脱口而出,“阿姐”
那一瞬,苏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