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行是义父授意”苏幕眉眼微沉,“真的只是催着我回殷都”
奈风报之一笑,“自然是不止如此,督主听得雍王离开南都的消息,觉得这里面可能有点事儿,所以让奴才来了解一下,是不是雍王殿下已经拿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年修心头一紧,这是来要东西的
“雍王是不是拿到了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雍王此番吃了大亏,在顾家没有占到便宜,连带着贡品丢失都是一场闹剧,在南疆使团面前,丢尽了颜面”苏幕慢慢悠悠的开口,“义父还想知道什么”
奈风俯首,“苏千户莫恼,奴才是奉命行事。”
“我有什么可恼的,义父信任我,才会委以重任,让我来南都盯着,如果你不赶来,我午后也得启程回殷都了”苏幕抿一口水,“奈风,你要在这儿久留”
奈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督主另有委任。”
“行了,你不说我不问。”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年修,带奈风下去休息吧,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的,定也累了你办你的差,我做我的事儿,大家互不干涉。”
奈风颔首,“是”
年修不做声,领着奈风出门。
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微眯起眸子,瞧着奈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得劲。
馆驿不小,但年修不傻,不能把奈风安置在自家爷的院子边上,要不然沈指挥使翻个墙,自家爷不就暴露了
在殷都的时候,奈风虽然也是偏向于自家爷,但他终究是栾胜身边的人,年修可不敢轻易的相信他,免得到时候自家爷吃大亏。
东厂的刑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修。”奈风开口,“为何将我安置得这么偏远,是怕我知道苏千户的什么秘密吗”
年修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奈风,“奈风,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多话,今儿是怎么了”
“突来异地,心里有些不踏实罢了”奈风瞧着他,“南都不比殷都,在这里样样都得小心谨慎,听说顾家现在是顾西辞在掌权,他此前与苏千户似乎关系不错,想来对于顾家的掌控,苏千户也是胸有成竹吧”
年修皮笑肉不笑,“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当奴才的,哪里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左不过是主子有命,奴才从命罢了别小看这南都,早前连五毒门都闹腾了一番,爷这会身上还带伤呢”
“伤”奈风微眯起眸子,“你是说,苏幕受伤了”
年修轻呵,“谁都不容易,不是吗”
“倒也是”奈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待行至厢房,年修交代了一声,当下离开。
奈风立在厢房外头的道上,吩咐带来的人,进去收拾一下,兀自瞧着周遭,这地方距离苏幕的院子,左拐右拐的,隔了一段路程。
“四处看看”奈风下令,“顺便,探探顾家的消息。”
底下人行礼,“是”
众人当下分散开来,奈风倒也不急着进去,反正年修已经回去了,他大可自个在这儿转悠。
只是,他似乎没想到,苏幕的隔壁,住的便是锦衣卫的人。
立在不远处的转角,奈风幽幽的叹了口气,目色微沉的睨着,杵在院门口,怀中抱剑的周南。
四目相对,冤家对头。
“你跑这儿盯梢,真当咱们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周南冷笑。
奈风缓步近前,“你家沈指挥使都快回殷都了,还占着这么大的院子作甚”
“回不回去,不是你说了算。”周南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阉人,已然是个残废还敢端架子,真是滑稽至极,“咱们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家千户大人都没说什么,还轮得到你这阉人多说废话”
奈风勾唇轻嗤,“阉人又如何苏千户要你命的时候,你这囫囵个的不也得求饶吗”
“你”周南裹了裹后槽牙。
奈风冷眼睨他,“午后就要走了,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罢了,免得到时候丢三落四的,让锦衣卫沦为笑柄”
语罢,奈风转身离开。
周南没吭声,目送奈风离去的背影,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沈东湛幽幽的从门后走出,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消失的方向,方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爷,怎么了”周南不解。
沈东湛摇摇头,一时间还真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头
好在,奈风绕了一圈便回到了自个的厢房,没有再出来兜圈。
如此这般,探子才敢撤回,麻溜的回到苏幕跟前汇报,一字不漏,分毫不差。
待探子离开,年修赶紧合上房门,“爷,怎么了”
“吩咐你一件事,速办”苏幕勾勾手。
年修当即凑上去。
主仆二人,咬了咬耳朵。
完毕之时,年修的面色已然铁青,“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去办吧”苏幕沉着脸,“越快越好,小心点”
年修颔首,“是”
从偏门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纵身一跃,年修已经悄悄的进了沈东湛的后院。
周南正在气头上,乍见墙那头有人过来,原是想发一顿火,谁知道竟是瞧见了熟面孔,愣是将这火气给压了下去。
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急事。
“你们东厂来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周南压着嗓门,将年修拽到了檐下,“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年修也顾不得与他解释,“沈指挥使呢”
“屋里呢”周南这话刚说完,年修已经越过他,疾步进了门。
沈东湛就在屋内,临窗而立,听得动静还以为是周南进来了,谁知一回头,竟是年修着急忙慌的冲上来,冷不丁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这是”沈东湛是真的愣住了,低眉瞧着手中的东西,一副木质的小棺椁
周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干什么这东西能随便”
“从柳姨娘手里拿到的,是当年煜城江家留下的矿藏图,我家爷担心事情有变,觉得还是将此物交给沈指挥使保管为好,万望沈指挥使,莫要辜负我家爷的重托,务必保存好这东西”年修开门见山。
到了这个时候,年修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据柳姨娘交代,矿藏图分为两部分,这只是其中之一,剩下的在哪,暂时不知”
“交给我”沈东湛握紧手中的小棺椁。
年修点点头,“这是爷的意思,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然爷信任您,那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事也办妥,物已送到,告辞”
语罢,年修转身就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周南挠挠额角,只觉得跟做梦似的,若不是瞧着自家爷手里,真的捏着小棺椁
“爷,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周南不解。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小棺椁,脸色微微沉下,“奈风一来,她便江家的东西,匆匆交给我是担心奈风会察觉她与江家的关系与顾西辞的关系还是担心会保不住这东西”
“都有可能”周南点点头,“保不齐是苏千户察觉了什么异样。”
苏幕多疑,这点,沈东湛心知肚明。
可正因为她多疑,所以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难道是这个奈风有问题”沈东湛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周南懵了一下,“这阉狗会有什么问题”
奈风虽然是栾胜身边的人,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连个百户长都没捞着,按理说苏幕也不至于这么忌惮他。
今儿瞧着,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
“有没有不寻常,试试就知道了”沈东湛盯着手中的小棺椁,沉甸甸的,分量不轻,更重要的是,这是苏幕给予的信任。
蓦地,沈东湛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周南。
这眼神,瞧得周南顿时一哆嗦,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自个做错了什么
“爷爷,您这样看着卑职,作、作甚”周南赶紧低眉打量着自个,也没什么异常,这是怎么了
沈东湛面色微恙,“还记得之前,奈风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周南点头。
沈东湛缓步行至桌案旁,幽幽的坐定,面色沉得厉害,“他在试探,尤其是那一句,午后都要走了他才刚来,怎么知道咱们午后就要离开”
“肯定是苏千户说的呗”周南脱口而出。
然则这话一出口,周南自个都愣了一下。
“爷,您的意思是,他在试探咱们和苏千户的关系”周南总算反应过来了,“按照常理推断,这厮应该是来催苏千户回殷都的,那么苏千户肯定会告诉他,午后就会启程,而现在的苏千户向来帮衬着咱们,肯定不会提及您的事。”
如此一来,奈风跑这儿就是有意为之,是为了试探
锦衣卫和东厂,同进同出
尤其是苏幕和沈东湛的性子,来时是奉命而为,不得已而同行,回去的时候肯定各顾各的。
苏幕那性子肯定是要先行回去禀报,自然要早一步出发而沈东湛性子耿直,必不屑与阉人计较,又或者给她使绊子。
显然,现在都没有。
“坏了”周南打了个自个一嘴巴子,“卑职怕是给苏千户惹祸了”
沈东湛摇摇头,“那倒不尽然,眼下还有补救的法子。”
“什么法子”周南忙问,却见着自家爷薄唇轻勾,想来是真的成竹在胸,就是不知道,东厂那边,到底会作何反应
年修匆匆的从沈东湛处回来,如实向苏幕汇报,“东西已经交出去了,沈指挥使必定会妥善保管,只是奴才不是太明白,这么重要的东西,爷您当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总好过落在别人的手里。”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年修心知肚明。
“爷这下可以放心了”年修低语。
苏幕立在窗前,面色沉沉的瞧着外头,“年修,这个奈风不对劲。”
“爷让奴才去送东西,奴才便知道了,您大概就是起疑了”年修立在其身后,“只是,奴才倒是没怎么瞧出来,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儿不对劲”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身形相差无几,声音也一般无二,可行为作风终究是不同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假的”年修骇然,“爷,您的意思是”
苏幕敛眸,“即便是假的,我也不能去拆穿。”
“许是督主的意思,意在试探您”年修恍然大悟,“爷,督主如今对您的疑心,似乎愈发深重,是否是因为沈指挥使的缘故”
苏幕冷笑,“他的疑心病,又不是因为沈东湛而生,原就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他这辈子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包括,她
“也许,他连自己都不信何况旁人”苏幕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弄出点动静才好。”
年修想了想,“您的身份,怕是不合适,要不然请沈指挥使想想法子”
“他拿到了东西,可有说什么”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奴才遵照您的意思,速去速回,沈指挥使什么都没说。”
“嗯”苏幕迟疑了片刻,“再等等以沈东湛的心思,多半也能猜到些许,他该明白,我不方便出手,多半会替我出手。”
这也只是苏幕的猜测,年修心里没底,有些心慌。
年修默默的沏了杯茶,“爷,喝杯茶慢慢的等,奴才觉得这奈风既然是假的,肯定会有动作,要不然岂非白来一趟”
“按照原定计划,让所有人准备,午后离开。”苏幕的指尖,轻轻捻着杯盖,意味深长的开口,“多派些人手,在锦衣卫的院门外头。”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既然话说出去了,那就得做到,假装那个就是真的奈风。
苏幕在等,等着沈东湛的动作。
果不其然,刚到午饭的时辰,外头就有了动静。
周南和奈风打起来了,按照往日来说,奈风的功夫略逊周南一筹,所以这会打起来,周南处处占尽上风。
苏幕和年修赶到的同时,沈东湛也赶到了。
“沈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侧过脸瞧着沈东湛。
沈东湛长身如玉,立在那里勾唇浅笑,“周南执意要跟奈风比试比试,东厂不会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吧还是说,输不起”
“输不起的是谁,还不一定呢”苏幕骤然出手。
沈东湛当下身形一撇,反手便一掌推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断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出手,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但没一人敢上前帮忙,毕竟高手过招,不是谁都能近身的,弄不好还得横死当场。
这一闹腾的,整个馆驿都热闹了。
年修站在那里,佯装不知所措的样子,“这”
“都别帮忙”苏幕冷喝,“今儿我就向沈指挥使,好好讨教讨教”
音落,众人更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皆持观望状态。
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动,不代表馆驿的人也不动。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顾西辞便已经领着刘徽等人赶到,乍一眼混战的一幕,当下眯起了眸子,将视线落在了奈风身上。
“公子”刘徽皱眉,“多了一个”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陡一挥手,军士快速包围了整个院落,里三层外三层的,何其阵势,足以震慑众人。
“这是南都”顾西辞容色温润,音色温柔,可口吻却将顾家的家主身份,展现得淋漓尽致,威压有余,“诸位若是切磋,我倒也可以做个见证,但若是拼了命,大可不必都给我停手”
下一刻,周南率先踹开了奈风。
奈风的肩头狠狠挨了一脚,身形不稳,脊背撞在了墙壁处,目光狠戾到了极点,却也没开口多说什么,只是捂着肩头,稳住身形,站在原地不动。
苏幕和沈东湛一个眼神对峙,默契的一掌击向对方,狠狠的震开彼此,各自落地,稳稳站定。
“苏千户好功夫”沈东湛勾唇。
苏幕低喝,“沈指挥使亦不遑多让。”
“苏千户不是说,午后要回殷都”顾西辞开口,“怎么好端端的,跟沈指挥使打起来顾家新丧,家父离世,南都城内不许械斗,这事诸位不知道吗”
苏幕没吭声。
沈东湛幽然轻哼,“顾伯父走了,想来东厂的人便忘了规矩”
“这可不是锦衣卫的住处,说话之前,沈指挥使还是先照照镜子为好”苏幕横了他一眼。
顾西辞敛眸,“我今儿特意,是来送苏千户出城的,苏千户想来是早就准备妥当了”
“你在赶我走”苏幕眯了眯眸子。
顾西辞瞧着墙角的奈风,“你再不走,怕是要拆了我这南都城,人都安排在我顾家的墙外了,真当家父离世后,我顾家便没人了吗”
闻言,苏幕转头瞧着奈风,“胡闹”
奈风没吭声。
“爷”年修道,“撤吧”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冷冷的盯着奈风,“你满意了来人,吩咐下去,立刻出城”
“是”众人行礼。
沈东湛领着周南,转身就走。
“爷,他功夫绝对在卑职之上”周南凑近了沈东湛,低声开口,“他原本可以避开,但硬生生的接了下来,而且那一脚足足用了卑职样,只怕是”
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俊眸微眯,“真会玩”
“现在怎么办”周南忙问。
沈东湛轻哼,“送他们出城”
“嗯”周南点头,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若奈风只是单纯的细作假扮,倒也罢了,怕就怕这皮面下的真容,会吓死个人咯